“这一箱是……”
律半蹲下去，以得到一个角度，能够从玩偶人的硕大头套里看清箱子里的东西。箱里是堆叠的无数矮圆柱形小盒，上面印着画和字。
“学校为了节约经费，采购了别家生产过剩的冰激凌盒——”卡夫卡如此解释道，“这些是空的冰激凌盒哦——”
“原来如此，”律想点头，但沉重的头套差点掉下去，她忙用手把自己的脑袋扶正，“大家要用这个装走冰激凌啊。”
她又看了一眼，还是感觉不对。
“这上面印的字……”
用玩偶服的毛茸茸双手捧了一个冰激凌小盒在手里，她见上面写，“Doki♥Doki~和我分享爱的心跳吧~是冰激凌！”——在头套后露出无力吐槽的表情。
“味太冲了！”她说，“在学校里卖这种包装真的好吗……”
卡夫卡没有表示。
“生产过剩不是没有理由的……”
律将小盒放回去，并得知，那样的小盒已经装了许多在冰激凌车上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申请报备——面前的女孩子说，她会处理的。
“真好啊，卡夫卡……”
音乐老师毛茸茸的手掌轻轻落在女孩头顶上。
……
到晚上还有几个小时，律拖着玩偶衣站到了学校草坪边的大路上，只要继续站下去，就能拿到半日工钱勉强回血。
草地斜斜地落向缓缓流淌的河水，竖着被切下一块，成为陡的岸边。对岸是稀疏的翠树，柳条倒映，背景依然是草地。河对岸也是学院楼，有尖顶，和这边的些许不同。
她看着这样的风景，冰激凌车在身边，一些学生从大路上走过。她像雕塑般，静静等待着第一个走向她的人。同时，她思考：
“要不要就像这样傻站着呢……”
一个又一个学生从她面前经过。
“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
下午不比中午那么热，但夏天的威严果然在的。尽管玩偶衣材料不算特别闷热，还是有汗滴从律后背流下。她透过头套，隐约看见一些学生脸上也是有汗的。
“热天也不吃冰激凌吗……”
她让目光追随那些学生而去，头套也随之转动。然后，第六感告诉她，自己刚才作为玩偶人的那一动，在一些人心中引起了讨论的必要。
她听到学生的谈话了：
“我就说那东西是活的吧……”
“竟然是活的，不是假人么。”
“我几天前就见过了……”
“……”
律大抵体验到，类似死而复生者听见旁人谈论自己的感受了。
……
学院的风吹经冰激凌车前。一些人走去，一些人走来，终于有学生停在冰激凌车前。
律感到先前隐约的、也许是热天带来的烦躁，忽地消失了，再看，就像庸人自扰一般：天热的话，当然会有人吃冰激凌了，只不过是一时没有等到，怎么能怀疑起它的吸引力呢。
再一想，先前有那么多事都过来了，穿女仆装被牛顿校长抓包也好，记不了台词就上台也好，甚至被卫兵小姐抓去也好……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是自己未耐受住的。
“钱放在这里吗？”
舀了一小盒冰激凌的女学生，用食指拨弄她玩偶服的口袋。
律点点头，将对方递来的现金装入衣服前口袋里，继续自顾自想——这只是很平常的、卖冰激凌的一个场景，自己怎么会突然回忆呢——真是奇怪。
然后，她看见那女生从冰激凌车的窗户边拿了小木勺，站在原地吃起来。她恭恭敬敬地将冰激凌球边上的一小块切下，舀起，塞进嘴里，露出满足的神情。
“Doki♥Doki~和我分享爱的心跳吧~是冰激凌！”。
“不不这个还是……”
律自语着偏过头去。
……
无事发生。
慢慢慢慢地，某种感觉忽然从她心底苏醒。那女学生还没走，捧着冰激凌盒。律就看着那冰激凌盒，尽管主观回避着盒上印的文字。
“是我卖掉的冰激凌啊……”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站在冰激凌车旁的玩偶人，但竟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笑起来了。她看着那女学生的样子，微微地笑。
竟然有些开心。
所以啊——她想，天热的话，当然会有人吃冰激凌了。自己现在是玩偶人——真不错，就算是立马舞蹈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怪异的玩偶人——啊，舞蹈还是算了。
她乖巧地站好，学着小卡夫卡那样子。从外面看去，是一个忠于职守且容易靠近的大玩偶——就这样工作吧。她想，接下这份兼职，似乎是正确的选择。
“唔，对了！”
她叫住要走的女学生，却意识到自己不能说话，只指了指冰激凌车上的传单——记得集不同口味的章来换纪念品。女学生明白了，拿走一张集章卡。总算是捎上了所有要做的事。
律松口气，继续工作。
……
“我要那个。”
一个声音从旁飘来，律的视线里却不见人。
她只能先感知那声音——隐隐约约有些熟悉，想是一个见过的人。但绝不是废萌天国的那几位女孩子，也不是最近见过的人。
她低下头去了——只有这样才能从头套里看向那声音的源头。
对方是小女孩。
她认得——
帕莱主任家里一群的其中一个。
这时候竟然在学校里玩。
“嗯……卡夫卡告诉我了，当玩偶人是不能说话的，”她提醒自己，“没办法知道她是哪一个啊……当然，倒也不需要知道就是了。”
她没法分清七个小女孩，而对方自然也不知道她，因她藏于玩偶衣的伪装之下，不是小孩眼里的那个“外星人姐姐”。
当然，倒也不影响什么就是了。
小女孩够不到冰激凌车上的纸盒，律帮她拿了。她想吃香草和草莓口味，律帮她舀了,顺便盖了集章卡的章。于是将小小的盒子，连同卡片一起递到她手里。
这时，律才发现她背着一个毛线小钱包，有巨大的纽扣。
“啊，好可爱。”
她观赏了一阵。
小女孩一边拿着冰激凌盒，一边双手解钱包纽扣，想要付钱给她。两只手似乎不太够用，冰激凌似乎面临危险的平衡，但律只顾着看钱包，没注意到那危险。
“啪嗒”。
女孩手一松，冰激凌掉在地上。
“呀，”律浑身一颤，反应过来，“该帮她拿一下的！”
她无措地看着在地上打翻的冰激凌，已有也部分融成液态，无力地耷拉在夏季热乎的地面上。而小女孩亦呆呆地看着。
画面定格了……
“我、我是不是该安慰一下……”律手忙脚乱，“毕竟我是玩偶人来着……”
她左顾右顾，但不能说话。不知道这种情况学校会不会重新让打一份，或者，她自己掏钱给小朋友买一份，毕竟这可是为了女孩子——
但她买不起！
“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兼职……”
她冥思苦想，空气依然定格。如果要按照卡夫卡笔记本上给的方式操作，如此看来，只剩下一个办法——她深吸一口气，跳起玩偶人的舞。
“希望能勉强安慰一下小孩子……”
然而小孩只看了她一眼，鼻子更一抽，像要哭了。大概在孩子的视角开来，硕大的玩偶人开始舞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
律动作僵住。
她看着小孩子面如死灰地走掉，知道自己搞砸了。
“幸、幸好我有玩偶人的伪装，她不知道我是谁……”
她只能这样慰藉自己。
“……但还是莫名好愧疚啊！”
冰激凌车前变得空空荡荡了。大概是刚才的情景，也吓跑了旁边围观的一些学生们。
……
打扫了地面，工作继续。
“在夏天结束前收集各个口味的印章可以换取纪念品，以下是纪念品列表……”爱茵念着冰激凌车上贴的活动介绍。
“爱茵！？”
律确认了是那小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过来了。
“啊，居然有海报还有纪念画册！这个角色是……”爱茵踮起脚看礼品堆，那里面颇有一些是她感兴趣的。
“完全被诱捕了啊……”
律兀自想。
“那么这下不得不买了~！”
爱茵拿出钱包。
“啊，好像集齐一次只能换一个来着，我想换的有好多个……每个口味都买几盒好了~！”
律发现端倪：等等，她不会是要一口气把各种口味的冰激凌全买下来吧！那么多盒冰激凌，她要全部丢回家里？这是学校的商业诡计吗？吃得完吗！？
爱茵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量太大了，似乎有些吃不完——但她非常轻松：
“给仆人吃好了……”
这不经意说出口的想法，被一旁藏在玩偶衣里的律听得一清二楚——意思是全部让她来消化？不会要让她三餐全吃冰激凌吧！？——会吃死人的吧！？
爱茵没有发现律的存在，更妄语道：
“看来我的仆人每天三顿都要吃冰激凌了呢——好幸福~！”
律心里预想的可怕未来被证实了。
面前的女孩享受着冰柜的冷风，而玩偶衣里的她，确是冷汗直冒。想不到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地点、同一种温度，却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阳光依旧呼呼照着。
“不对不对，这不行吧！？”
……
————
……
“所以啊！”
直到傍晚，褪去玩偶衣、因找结工资的地方而晚归的律在回家路上。虽然暂时补了一口血，但她仍想着家里全是冰激凌的场面。搞钱的目的放在一边，现在有另一重麻烦——至少不能就这样屈服吧？
那么多冰激凌，会吃死人的！
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爱茵！
来到小楼脚，拐上小楼梯，打开家里门——爱茵果然守在门口，见面便道：“我的仆人~！”而似有话要对律说。
律显然预料到那小房东的请求是什么，果断道：“不，不可以！”——因为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爱茵！
而女孩在受到拒绝后，呆在原地，脸上竟微微泛红。
“我、我的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