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四年秋，天京城下。
金碧楼台的天京盛景，藏匿在初秋的阴雨之中。
一辆老旧囚车在士卒看押下，自天京城的青石街上缓缓行过。
四下并无人声，只有吱呀吱呀的囚车声响，渐渐混入雨水声中。
披头散发的苏临微微抬头，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狼狈的脸上，嘴角牵扯两下，似乎是想要露出一丝表情。
然而，面部却早已麻木，只有一双未完全空洞的眼睛露出丝丝悲凉。
他，是大周江北将门苏家次子，是这女尊帝国千百年来第一位男人将军，是平定大周内乱的第一功臣，也是，让整个苏家，破碎飘零的罪魁祸首。
母亲战死沙场，父亲郁郁而终，长姐流放边疆，二姐沦为庶人，就连与自己最为亲近的兄长，最后也落得一个嫁与她人为妾方才保住一命的下场。
而如今，自己也要死了......
皆是，拜那人所赐......
囚车缓缓的停下，看押的士卒对着前方身影俯首下拜。
苏临也顺着方向看过去，看着那道骑马追来的窈窕倩影，一言不发。
“苏临，孤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跟烟妃道歉，并且不再调查苏老将军的事情，孤仍然可以保你在孤的后宫中做个闲散的妃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洛晴曦咬牙开口，隔着雨丝编织的阴影，却依旧难掩那近乎哀求的目光。
而这一次，苏临一张麻木的脸上反复牵扯了几下，却是终于露出了表情。
露出了，一抹讽刺。
“大王又何必再来我这将死之人面前一展天恩，臣有今日，不皆拜大王所赐吗。”
稍显嘶哑的声音传入面前大周天子的耳中，洛卿曦却只感觉绞心的痛楚，万般言语，却到嘴边一句都说不出。
最后，也只混成了一句无奈的叹息。
“你，恨我吗？”
一句问出，苏临脸上怨恨终得显现。
“恨，若没有你，母亲不会战死，父亲更不会伤心过度随之而去，苏家不会零落，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话至此，苏临脸上却又多出一抹惨笑。
“当然，臣更恨自己，恨自己愚笨，恨自己有眼无珠，不知进退。”
“昔日大王一句空口许诺，便让臣独自沉醉了七年......”
苏临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窈窕倩影，脸上也逐渐的重归平静。
“洛卿曦，若当年几位王女中我选的不是你，那该多好啊。”
一句说完，两人之间再无言语，洛卿曦面容悲伤，但也只能闭目掉转方向。
囚车再度行进，而这一次，也再无人阻拦，一直到城外刑场，被带上那出高台。
下面是送行的百姓，上面是愈发加大的雨水，苏临缓缓的闭上眼睛，听着那监斩官一声令下，侩子手刀锋划破雨滴，最后带着那一抹冷意，让周围一切的声音都远离开来。
在这最后时刻，苏临也只听见了自己心中一句。
若是，这一切都能重来一次，那该多好。
......
正乾三十三年，春末夏初，江北都统府。
“公子，公子快醒醒公子，夫主老爷来了。”
丫鬟急切的声音自苏临耳边响起，连带着用手不断摇晃着苏临的肩膀。
然而，换来的却只有床榻之上的少年有些烦躁的挥手，与口中那还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别吵......再睡半刻......”
话音才刚刚落下，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踹门声响，样貌俊朗白衣男子手持戒尺，表情带着恼怒的看着房中脸色煞白的小丫鬟，和床上被惊的猛地抬头看门，但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少年苏临。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好好上课，又跑到这睡懒觉。”
没有多说，白衣男子直接一戒尺抡了过去。
而苏临这边，听着那已然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声音，模糊着眼睛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感觉屁股上一道火辣辣的疼。
“谁，谁袭击本将，不想活了是吧！”
怒火自心底直冲而起，苏临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就连脸上的表情也都带上了几分恼怒。
要知道自从他当了将军之后，就从未有人敢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过他了。
更不要说，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打他的屁股这种冒犯的事情。
只是，在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之人的时候，苏临却是突然愣住了。
原模原样的站在床上，呆呆的看着面前来人，喉咙滚动许久，才颤抖的开口喊出了一个字。
“爹......”
白衣男子显然是被刚才苏临那有些暴躁的举动给吓到了，足足过了好几秒的时间，才缓过神来。
看见面前儿子还站在床上，根本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再加上刚才那眼中不符合礼法的一惊一乍外加粗俗用语，顿时逃课的气加上刚才被吓出来的气一并发了出来。
戒尺狠狠的一下敲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用力之大甚至都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回音。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臭小子你还敢吓我，是不是想造反啊！给我跪下！”
白衣男子暴怒出言。
而苏临脑子上虽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但听到这句话，却不知为何，身体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直接哗啦一下跪了下来。
看这，熟练程度显然已经是经历过千八百遍了。
“手伸出来！”
白衣男子再次开口。
苏临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抬起手。
只是刚抬起，那戒尺就打了上来，手掌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而后便是一下接着一下。
苏临没有呼痛，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眼前这个应该只在记忆之中才出现的场景。
好像，是一场梦一般。
但手掌上火辣辣的痛楚，却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
转头看向那白衣男子，却还是苏临记忆之中的模样，活生生的站在那里，看不出半点虚假。
而白衣男子迎着自家儿子那呆愣的目光，原本越打越轻一直打到第七下的戒尺却是小小的颤抖了一下，最后也没挥下去。
苏临如此奇怪的举动，也是让白衣男子心中不禁犯嘀咕。
这臭小子今天怎么了，以往时候不都是打一下惨叫一声的吗，今天着连打了七下也没听见一声嚎叫。
是不是，自己刚才发火太大把他给吓到了，还是说刚才下手太狠给直接打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