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下着小雨。
除此之外还算是个不错的夜晚,月亮也是好月亮,圆润的毫无瑕疵,令人望而生畏。
往后的时间里,洛芙不止一次回想起这个夜晚,正如此刻正不断在雨夜中奔跑的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未来。
她最终停在某栋大厦的楼顶眺望远方,满眼的眷恋与向往。
身后,一个瘦长的影子悄然出现,那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干巴巴的,枯瘦的男人,像是一根杆子,站的笔直,毫不弯曲,面具取代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画满了古怪脸谱的脸,在目前已知的面具文化中,这些古怪的纹路是怪物的象征,换言之,这个面具代表着一只怪物。
在一些地区的文化中,除了花纹之外,还会以颜色来区分面具此刻所代表的身份。
这张面具只有两只眼睛有开口,但此刻眼睛的部位微微发亮,好像那两个孔洞后藏着的并不是眼睛,而是两只灯泡。
像是机器人的眼睛。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短发,看起来很利落,戴着眼镜,身上穿一件白大褂,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医务人员之类的角色。
“该回去了。”
男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机械,不过总归还是能够听出来是人的声音,虽说缺乏情感,但跟那些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指令比起来怎么都能称得上有人情味了。
“请容我拒绝。”
洛芙摇摇头,但还是很有礼貌的回答——这是她从小便被灌输的,所谓“礼仪”。
而后,黑色的纹路从脑后、脖颈出现,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虫子,互相交叠错落最终编织成为了一张奇异的脸谱。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伴随着面具的出现,洛芙的身形与气质也完全的发生了改变,可以说与刚刚相比起来判若两人!
刚刚站在这里,对天台之外的城市流露出向往的女孩是洛芙,“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会抱怨长头发难以打理却还是固执的留长头发,长时间的参与实验而日渐瘦削,因为仅有的几本童话故事就傻乎乎的相信她房间里的旧玩偶其实是活的……
在戴上面具以前,洛芙是瘦弱的,因疾病而导致的病态苍白遍布她的全身,从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气。
而当那面古怪的脸谱改变她的面庞,她彻底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或者说,变成了她的面具所代表的角色。
她遥望着对面的男人,身体不自觉的后退。
再退几步,她便会从这座二十多层的建筑上跌落,但她后退的身体撞上了一面墙壁,一面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墙壁!
“请和我们回去。”
男人得声音再度响起,这是最后通牒。
“再一次,请容我拒绝。”
洛芙回答道,于是男人不再说话,身体有如离弦之箭一般闪了一下,霎时间便出现在洛芙的面前,只留下一地的残影。
男人挥拳,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与力量,甚至出现了音爆。
除去洛芙不算的话,男人是这些年以来最为优秀的完成品之一,虽然因为技术问题在制作工艺上存留了些许瑕疵,这也导致了他没有办法真正的跻身于顶层序列,不过,在派遣他来到这里的人心中——即便不是最完美的,次一等的也够了!
尽管洛芙是被他们发掘到的原型机之一,但这孩子自苏醒以来全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斗争心与战斗姿态。
换言之,洛芙并不擅长,甚至说,她并不会与人争斗。
而相比起来,男人被塑造的使命便是面对斗争!
带着恐怖蛮力的拳头朝面具狠狠砸下。
然而,他的拳头却仿若砸到了空气,没有任何实体的反馈导致他被自己的力量牵引着趔趄了几步,眼前,洛芙的身影已经消失。
危机感顿时布满了男人的肢体,他几乎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作出了反应,他的身体就像一台性能爆表的机器,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性能——在他意识到危机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两者的拳头悍然相对,只是,势均力敌的画面却完全没有出现。
仅在双方碰撞的瞬间,男人的拳头便寸寸粉碎,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
下一刻,白皙的手掌已经五指岔开扣在了男人的面具之上。
刺啦。
连带着男人的头发……或者说头皮,他脸上的面具被洛芙干脆利落的剥了下来,露出一张没有脸皮的脸。
作为一个有瑕疵的残次品,无法摘下面具便是其中一项缺陷。
而失去了面具之后,男人迅速从怪物的身份中脱离,变回了凡人。
变回凡人之后,他孱弱的双腿甚至无法再支撑自己逐渐萎靡下来的身体,还是说……在失去力量之后,他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男人以半跪的姿势面朝地面倒下,竭力想要用仅剩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和地面的尘土混在一起的脸上残存的血肉与失去一条臂膀的剧痛抽干了他仅剩的力量,他只能竭力的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惨叫,以此来维护自己仅剩的、毫无意义的尊严。
胜利者扔下那张代表着怪物的面具,低头俯视着因疼痛而不断颤抖的男人,像是大量一条跌落阴沟的落水狗。
这时,她的脚踩上了男人的后脑,强大的力量让他的整个身体都被迫趴在了地上,这时他的喉咙中终于迸发了喊叫,可怕的、压抑的、低沉的喊叫。
那声音实在太过扭曲,已经让人无法分辨究竟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却直观的令人感受到一个事实。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彻底的舍弃了自己弱小的人类身份,与他长年以来佩戴的面具融为一体,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然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双踩在他脑后的平底鞋仿佛踩碎一堆脆弱的枯枝一般摧枯拉朽的坠落到了地面。
他死去了。
那张面具终于脱离他原本的脸孔,当啷一声扑在地面上,传出宛如钢铁的声音。
洛芙脸上的黑色纹路逐渐退去,面具就这样消失,她又变回了洛芙,变回了那个少女。
病弱的少女看着长久以来“羁押”着她的研究员,想要说些告别的话,但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便只好微笑。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朝女人走去,她知道即便刚刚自己的自己如同怪物,但她也同样相信,女人并不会害怕她。
她走上前去,女人心有灵犀的张开双臂,接着她们相拥在一起,像是一对母女——事实上倘若以相处时间来划分人类的亲属关系,这女人或许真称得上是洛芙的母亲。
“我逃出了一个地狱。”
洛芙在“母亲”耳边轻声说道。
“后面或许还有九十九个。”
女人回答。
洛芙笑了笑,松手,准备迎接属于她的自由,她对着女人展露笑颜,这笑容像是一只刚受到主人夸奖的小宠物。
“不重要了。”洛芙说。
“是的,不重要了。”
女人回答。
然而话音未落,一枚呼啸的子弹仿若来自地狱的冷枪接踵而至,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洛芙的身体,连带着将女人的心脏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