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出方谢谢的预料，星日马居然真的当晚就找到了一只混沌……不如说，他早就找好了，就等着能派上用场的这天。
凌晨四点，一人一鬼来到了天都市的CBD。这片地区高楼林立，一幢幢超过百层的大厦直耸入夜空，远远望去犹如一大片巨型的剑冢。作为天都市的经济中心，这里的绿化非常好，气氛却有些压抑，每条街道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天都快亮了，大多数办公楼却都还通火通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里不时有端着浓咖啡、满脸疲惫的白领进进出出。这些人通宵加班，在现代化的办公室里用肝脏换来一份不薄的薪水和憧憬中的未来。
身上沾满泥巴的方谢谢和披着宽松袍子的星日马走在这片地区整个就只有一个词能形容：格格不入。不过，那些穿着职业装的白领压根没一个人注意他们。光是顾好手头没填完的报税表、没改好的设计稿就够他们头大了。
就这样，一人一鬼堂而皇之地走进一幢办公楼，用不值一提的技巧晃过保安，走向电梯间。
趁着这段时间，星日马对方谢谢解说今晚的任务。
“锋点出版——你的朋友慎元应该听说过这家出版社。它原本是一家出版对外宣传资料的国营出版社。自从改组之后，接受了港商的注资，大幅调整了经营方向，目前已经在通俗出版界占据一席之地。尤其是他们策划的译文推理、译文科幻两个书系，在读者间声誉很高。简言之，这就是一间冉冉上升、大有前途的企业——在今年五月之前。”
“今年五月发生了什么吗？”
“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他们还在正常出书，作、译者的稿费也照发，只不过偶尔会拖延半个月；他们的铺货通道比从前窄了些，对外宣称是今年图书市场不好的关系；两个资深编辑离职了，但很快又被新人填补……外人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暴露出来的资金链断裂、管理混乱、人事纠纷等深层问题。其实，出版社的员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管理层天天开会检讨，却也检讨不出什么结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哪知道有一只混沌从五月开始就长住在办公室了。”
“哇，你该不是说，是混沌把企业的经营秩序给吃掉了？”
“正确答案。现在，你要去扮演超级英雄，熨平社长的愁眉。喜欢这种文绉绉食物的混沌身手不会很矫健，正好让你练习步法。”
“好！”方谢谢一下子就来了干劲。
这时，电梯来了。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走出来，用诡异的视线盯着走进电梯的星日马和方谢谢，直到电梯门关闭还在不断回头。
星日马按了“14”，电梯安静地上升。升到一半时，方谢谢忽然说：“对了，要是出版社有人怎么办？”
“不大可能。编辑就算要加班也是窝在家里。”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锋点出版”四个字映入眼帘。看上去这家出版社占了十四楼整层，果然规模宏大。正如星日马所料，出版社的玻璃大门用电子锁锁得紧紧的，里面黑着灯，不见半个人影。
方谢谢观察了一下门扇，作出乐观估计：“唔，玻璃门应该很好踹。”说着他就抬起脚。这时，旁边传来“嘀嘀嘀”按密码的声音，没用两秒，玻璃门“啪嗒”一响，密码锁已经解开了。
“弄到这种密码并不难。”星日马合上小键盘的盖子，推开门率先走进去，“廉贞和我抱怨过你老踹他店门的恶习。他强烈建议你改变态度，如果你不想下次在馄饨里吃到死苍蝇的话。”
方谢谢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跟在星日马后面走进了锋点出版社。
星日马举起华榴伞挥了挥，伞尖冒出一团火焰，赤色的光焰照亮了周围。火光照耀下的编辑部就像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一张张围起来的办公桌和堆积如山的参考书之间蜿蜒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的羊肠小道。墙上贴着新书的宣传海报，靠墙摆着一排书架，里面横七竖八塞满了出版物，满得快爆开了。四处静悄悄的，不见一点动静。
受气氛影响，方谢谢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问：“混沌在哪？”
星日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间凌乱的办公室，随口答：“你告诉我啊。”
“哈？”
“在你我两人之间，负责斩杀混沌的可不是我。”
方谢谢呆了一呆，很快意识到星日马不是在开玩笑，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扫视周围。伞尖的火光跃动不休，不断晃动的光影中，书页、纸张都似在微微颤动，海报上的人物更像是活了过来。每个角落都像藏着什么东西，可仔细一看，每个角落又都挺正常。方谢谢不觉有些泄气。
“冷静点。”星日马漫不经心地开口，“用用你的脑子，你的经验，你的直觉……什么都行。只有夜刃才能杀死混沌并非没有原因的。你们是昼与夜的交点，人与鬼的混同。你们熟悉人类社会的‘秩序’，正是这份对高度秩序的追求导致了混沌的诞生；同时，你们也从本能上习得了鬼在黑夜中的行动力。只有你才能找到混沌。快！”
方谢谢紧张地移动视线。
——到底在哪……
“看看哪里不正常，什么东西不该出现在一间运作有序的出版社。”星日马提醒。
“但我不知道运作有序的出版社长什么样啊……”如果是茶楼的话还有一丝希望。说起来，这里乱得够呛，感觉没一个角落运作有序……
……等等！
他的心脏骤然一跳，脚步随之停滞，整个人呆呆地站在两张办公桌之间，赤色的火光在他眼角不断跳动。
好几件事飞快地掠过心头：混沌从五月开始长住在出版社……稿费拖延半个月……资金链断裂……CBD……经济中心……占据整一层的办公室……
“……租金。”他不自觉地念叨出这个词。
没错，就是这里不对劲！
从五月开始走下坡路的企业，连作家的稿费都发不出来，怎么可能负担得起黄金地段高级写字楼整层的租金长达半年之久？假如真的面临着资金短缺问题，第一个考虑的应该就是缩减地租成本。就连方谢谢在眼看要交不出六分仪街铺面租金的情况下，也不止一次考虑过换个便宜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编辑部到处都塞得满满的，凌乱中不乏秩序，根本不像是准备搬家的样子！
他越想眼睛越亮，表情也明朗起来。星日马看在眼里，唇边不禁扬起了微笑。
——果然没有看错这小子。
可方谢谢接下去的动作让他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大叔，借我一下！”方谢谢不由分说地从星日马手里抢走华榴伞，伞尖放低，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下子就点着了一叠打印稿！
“你干什么？！”星日马立刻把伞夺回来，一晃熄灭伞尖的火焰，却已经晚了。燃烧的打印稿上蹿起了旺盛的火焰，一眨眼便又点着了旁边的一摞书。火光将办公室照得通明，家具的影子在四壁跃动。火势熊熊，眼看已经失去了控制。
星日马望着蔓延的火焰，表情十分复杂。非要解读的话，那大概是“真希望从来没见过这小子”和“我宁愿现在还被锁在地下室”再加上“我的一世英名……”的混合。
偏偏方谢谢还在兴高采烈地解说自己的思路：“一想到‘租金’是只多么可怕的怪物，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整个办公室……”
话音未落，火焰周围的空气微微起伏，连带着桌椅、书堆与火焰都开始扭曲。忽然，包裹着火焰的空间竟像巨型生物的胃一样朝内挤压，火焰的生存空间遭到压缩，越燃越暗，顷刻间便彻底熄灭了。下一瞬，压缩成篮球般大的空间猛然爆开，无数纸片像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其实就是混沌！”
方谢谢与星日马同时后跃闪躲。纸片漫天飞射，边缘锋利得堪比刀片，一瞬间就在方谢谢身上割出了几十道血口子，疼得他叫出了声。他已经拼命在躲了，可纸片实在太多太密，根本躲不过来，只能硬生生挨了几十下。
终于，漫天纸片全部飘落在地。不等方谢谢松一口气，身后忽然响起了“哗啦哗啦”书页翻动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他飞一样转身，余光瞥见一本厚重的书悬在半空，书脊敞开，书页飞快地翻动。伴着翻书声，一张书页“嗖”地射出，斜插进地面，差点钉住方谢谢的脚掌。眼看第二、第三张书页正朝自己飞来，他来不及考虑，拔腿就跑，一路就听见身后“嗖嗖嗖嗖嗖”书页追杀他的声音！
忙乱之中，他稍稍回了一下头，顿觉一阵头皮发麻。
桌子、地面、墙壁、书架……到处横七竖八插满了未能射中他的书页。那些书页直挺挺插在木头、铁皮乃至水泥里，迎风晃都不晃一下……那是什么纸啊，根本就是飞刀！不公平！犯规！
不过愣神了这么一下，几十张纸呈弧形朝他包扑过来。正常人就算速度再快，这会儿也只有等着被削成肉片这一条路了。
方谢谢额头渗出了冷汗，脚跟不自觉地后移。这个动作唤起了他的肢体记忆。过去三天里，练习过千百遍的动作。
想也没想，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