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 一见大吉
窗帘遮住了不夜城的灯光。病房内,打翻的馄饨已经收拾干净了,鸡汤的香气却仍很浓郁。因为,刚讲完事情经过的方谢谢,趁着其他人或震惊或沉思的时间,端起幸存的那碗馄饨又开吃了。要说这个人身负重伤,慎元真是死也不信。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暴鸢。
“总之,目前的状况就是星日马落在了笑君子手里,而谢谢要去救他吧?”她坐在床尾,沉吟片刻,抬头直视方谢谢的眼睛,说:“我就直接问了——星日马很可能已经死了,你考虑过吗?”
方谢谢嘴里正嚼着馄饨,却仍立刻否认:“雾(不)可能,大叔还活着!”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对,我就是知道他活着!他要是……要是不在了,我不可能没感觉。”
暴鸢又眯起了眼睛,方谢谢则报之以着急又生气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瞪着她。窗台下,慎元一边从背包里拎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边小声喃喃:“这种气氛……杀了我算了。”
眼看慎元即将赴死,白狐履行了他作为保镖的诺言,开口解围:“孤也认为星日马还活着。鸢鸢,刚才你和谢谢过招的时候,他脚下出现赤色火焰了吧?若引路者已死,夜刃不可能发动鬼火。那一瞬的鬼火便是星日马存活的证明。吾等还有机会迎来Happy Ending。”
“好歹别把‘吾等’和‘Happy Ending’放在同一个句子里,古语和外文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罔顾慎元的吐槽,白狐蹙起了眉头,“不妙的是,孤上午曾试过一次,星日马目前所处的位置仅凭孤的嗅觉无法判定。谢谢,对于大叔或戮魂怪可能在的地方,你有没有线索?”
“‘戮魂怪’……我简直不知要怎么吐槽了……”慎元咕哝着,视线在笔电屏幕上快速游移。
方谢谢皱着眉冥思苦想一番,叹气,摇头,“不知道啊,笑君子完全没提过……啊,等等!”他忽然灵光一闪,一拳砸在床上,喊道:“我想起来了!他曾经给我两个忠告——‘第一,在这个世界生存,不要招惹刻夜楼;第二,在天都市生存,不要招惹我。’这说明他的大本营就在这个城市!”
“范围完全没有缩小。”白狐不客气地泼冷水。
“不,我认为还是有帮助。”暴鸢摇摇头。她三分钟前还在和方谢谢互瞪,现在却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冷静地分析道:“混沌只在夜间活动,聚集大量人口与‘秩序’的不夜城是高危地带。像刻夜楼这样规模的猎人组织,会在每座不夜城设置类似分部的机构,统管这座城市的狩猎活动。从笑君子对谢谢的警告判断,他很可能就是刻夜楼的天都分部负责人。这样的人不可能与世隔绝地过日子。只要找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应该……不,绝对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这番话有理有据,听在方谢谢耳朵里,仿佛拨云见日,连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喔……原来是这样,不愧是鸢鸢!好,立刻开始找人问吧!”
埋首于笔电的慎元不知不觉地抬起头,追问:“‘消息灵通的人’指的是什么,情报贩子?”
暴鸢露出了一丝冷笑,“可能的话,我也想找轸水蚓那样的万事通来问清楚,但那家伙行踪成谜,比笑君子难找多了。不是她也没关系,只要找那种每天接触人流、有机会听到各路消息的人就行了,比如酒吧招待、酒店前台……”说话间,她语速渐缓,眼睛则盯住了方谢谢手里的馄饨外送碗。
短暂沉寂。方谢谢不解地望着她。
终于,白狐领悟到了她还未说出口的想法,主动请缨:“孤马上去找廉贞问问情况,他的店在鬼族间名气很大。阿元,你来吗?”
慎元脸都绿了,结结巴巴地问:“什……在什么东西之间名气很大?”
“鬼!”方谢谢热心地回答。
慎元捂住额头,喉咙深处传出一声类似呻吟的闷叫。
方谢谢忍痛坐起身,嚷着“我也要去”就打算下床。可刚动一下,一把冰凉的锏就架在了他脖子旁边。
“今晚你会好好睡觉,等小白有了确切消息才开始行动。”暴鸢声明。她声音中的某种成分表明,这已经是她的最大让步,最好不要贸然挑战。方谢谢可怜巴巴地望向慎元和白狐,可这两人明显不打算命丧当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就这样,两个探视者残忍地抛弃伤员,准备离开。刚走出病房,白狐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掏出个白色信封冲方谢谢挥一挥,“对了,谢谢,这个好像是谁给你的问候卡。”
“真的啊……谁寄的?”方谢谢还在闷闷不乐,听到问候卡也提不起兴致。
征得同意后,白狐打开信封,里面的东西映在了他眼中。
一瞬间,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指尖也僵停在信封口。可这异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他抽出信封中的硬纸,扫一眼后说:“是阿修。他祝你早日康复,付清店租之前不许死掉,否则就把你画到漫画里,出演那种为主角攒经验的中下级Boss……没了。”
“噗……这家伙真有意思。多谢他啦~”方谢谢不禁展颜,笑容略微驱散了眉宇间的憋闷。
“那么,吾等就先告辞。”白狐很自然地将硬纸纳入怀中,一推慎元的肩膀,两人一道离去。他们离开后,方谢谢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又很没精神地趴倒,闷闷不乐。
床尾,暴鸢双臂环胸,盯着还未关闭的房门,若有所思。晚风吹入屋内,她脸沿的乌丝轻轻飘拂。
忽然,她淡淡地说:“在恨我吧?”
方谢谢“哼”了一声,赌气埋头在枕头里不说话。
“虽然恨我,可还是乖乖留下了,因为你自己也意识到,现在抓紧时间睡觉,为明天的行动攒足精神才是最明智的,真不甘心承认这件事——若要把你现在闹别扭的原因用语言表述出来,大致就是这样。”
方谢谢整张脸都陷没在枕头深处,抓着枕头两边的手指却随着那冷静的讲述声而渐渐收紧。终于,在她讲完最后一个字之际,他气恼地喊叫一声,翻身坐起,动作太大,叫喊中途就变成了悲鸣。尽管如此,他还是忍痛冲着暴鸢嚷嚷:“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难道我说错了?”
“不是!”叫出这一句,方谢谢语塞半秒,一回过神,嗓门马上提得更高:“问题就在于——你完全说中了啊!可恶,为什么你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太烦人了,我也想有这样的超能力!”
暴鸢一愣。方谢谢气冲冲地瞪着她,眼睛闪亮,硬发乱翘,活像一只被惹恼的萨摩耶。
一对上她的眼神,他更加义愤填膺,质问:“你笑什么?”
“啊,我哪有笑?”
“你笑了,我都看到酒窝了!”
暴鸢赶紧别过脸,沉默两秒后,又跳下床去关窗。拉上窗帘之前,她的视线却又集中在了楼下的某一个点。
察觉到她的异常,方谢谢不禁追问:“怎么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稍后才说:“没什么,刚好看到小白和阿元走出大门。”说完,她拉好窗帘,转身之前又顿住了脚步。
“谢谢。”
“嗯?”
“你一直都有那样的超能力。”她背对着他,交叉的双锏静静淌着流光,“而且,比我要强,强得多。”
意料之外的言语让方谢谢一时没回过神。窗台边,身负双锏的背影纤细而强韧。忽然间,他眼前又浮出了她持锏挥来时的强烈视线。
如果你真的作好了觉悟的话——
从身体到意志都有了承受痛苦的准备的话——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一瞬的视线,若要用语言表述,就是这样。
方谢谢尽管无法精确地措辞,可那份心情,他已经领悟到了。念及此,他不由忘记赌气,面露微笑,眼尾弯出了柔和的弧度。
“明天可能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一切都拜托了。”他低声说。
暴鸢点点头,走到门边,关上了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