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然结束。第二天早上，分开行动的两拨人马在荒无人烟的天鹤路八十一号汇合了。这是方谢谢的建议，因为他认为这里最避人耳目。“我和大叔在这里这么多天，只有见鬼没有见人。”
“正因为周围没人，我们才显得特别可疑吧？”暴鸢皱着眉，警惕地环顾四周。
白狐正捧着慎元买给他的卷煎饼大嚼特嚼，吐字不清地建议：“快点说完开始行动就是了。阿软（元），拜托你和这两个人讲一下廉贞提供的消息。”
从方谢谢提到个“鬼”字起，慎元就裹紧了外套。现在时值深秋，荒废的公园中蔓草丛生，未散尽的白雾侵得人遍体生寒。慎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便言简意赅地说：“大体上，廉贞先生的重点有两个。第一，刻夜楼从未在天都市设立分部。换言之，这座城市不是刻夜楼的地盘。”
“什么？”暴鸢扭过头，一脸匪夷所思，“那是哪家的地盘？”
慎元往后一缩，小心地措辞：“哪家也不是，但情况并非一直如此。根据廉贞先生的说法，很多年前，确实有几个猎人组织驻扎在天都市。可‘从某一天开始’，那些组织的人全部销声匿迹。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组织能够进驻这座城市。这里成了‘私人领地’。”
“私人领地……是什么意思？”方谢谢好奇地追问。
“就是说，有‘一个人’将天都市像自家后花园一样保护了起来。在这里肆虐的混沌固然无一幸免，外来的猎人也别想染指。嘛，虽然说是‘一个人’，但从常理推想，应该是‘人与鬼的组合’吧。”
“一个人？守护着整座城市？也太厉害了！”方谢谢来了精神。他张嘴刚要问，白狐就默契地作出了回答。
“那个人的来历廉贞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姓端木，引路者和星宿一样，同属于神出鬼没的‘二十八宿鬼’之一，具体身份不明。”
“喔……超帅的！真想请他们来‘守序善良’喝茶。”方谢谢神往地感慨。
“稍等。”暴鸢抬起一只手，狐疑地问：“如果姓端木的真有你们说的这么霸道，怎会允许笑君子在他的地盘横行？莫非端木加入了刻夜楼？这可有点不妙。”她双眉之间浮起了细纹。
慎元叹口气，摇摇头，“比这还糟。”
“怎么？”
“端木死了。”
听的两个人同时大感震惊，方谢谢的反应尤其大。慎元好几次张开嘴想往下讲，都被他失望的叫喊所盖过。最后，暴鸢只得先出手解决这个问题。
一秒后。
“继续说，端木怎么死的？”她无视脚下方谢谢的蚊香眼“尸体”，将单锏收回背后。
慎元不敢抗命，飞快地应答：“是！听说是这样的，笑君子利用一只非同一般的混沌将端木引出城，端木力有不逮，光荣殉职！据说笑君子还专门压下了几桩混沌作乱的消息，打算等它们闹大了一次爆出新闻，制造端木不称职的假象！谢谢消灭的出版社混沌就是其中之一！”
“非同一般的混沌……”暴鸢喃喃重复一次，脸色突然变了。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脸色铁青。慎元想问，又不敢，只好战战兢兢地说：“那、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重点。除掉端木后，笑君子立刻代表刻夜楼入主天都市，着手组建分部，并和一批市政要员建立了关系。在这批人的庇荫下，他从事着好几桩非法营生用以筹集资金，其中最可疑的便是……”
他报出某个地点的名字，并稍事说明。还没说完，一直软趴趴倒在地上的方谢谢忽然扬起脑袋，跳过所有中间步骤，一句话直接问到核心：“总而言之，大叔就是被带到你说的这个地方了，对吧？”
“不是！我只是说笑君子和这里大有关系，而且常常在此出没！我们是这个意思吧，白狐先生？”在一种不祥预感的催促下，慎元转向白狐寻求支援。白狐专心地啃着煎饼，潦草地耸耸肩。
“很好。”
方谢谢揉着脑门爬起来，草草一拂身上的草茎灰泥，干脆地说：“多谢阿元的重大情报，接下来轮到我出场了！”
“我的重大情报还没讲完，你冷静点！”
方谢谢“嘿嘿”一笑，抬头，宣告：“总之，我们的目标有三个：找回大叔，帮端木报仇，踢飞笑君子！”
“有奇怪的项目混进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阿元。”白狐嚼着煎饼，帮腔道：“尽管我们认识星宿的时间不长，也不能放任他被仇人折磨，须得救他回来才行。这是做人的基本。”
“为什么解释的是这部分？给我解释‘帮端木报仇’啊！”
瞎闹一通后，慎元也没心情讲解剩下的了，反正那些东西大多是他自己的疑虑与推测，并无实据。等那边三个人大战笑君子时，他有的是时间调查确认。
没想到，事情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发展。
只见白狐将包过煎饼的纸袋揉一揉，准确抛进远处的垃圾箱，望着远处云遮雾罩的树林说：“鸢鸢，就拜托你和谢谢去一闯虎穴了。敌人很强，小心行事。”
暴鸢敏锐地反问：“那你？”
“孤有孤必须履行的职责。”白狐淡淡一笑，脸庞迎着朝日，发出炫目的光芒。
“……白狐先生，你嘴上的油在反光。”慎元无力地扶住了额头。
等白狐擦了嘴，整理仪容完毕后，四个人离开天鹤路公园，再度分成两拨。他们相互鼓劲，然后分开，各自走向街道两端。慎元走出两步又跑回来，叫住方谢谢和暴鸢，将两粒包着白色薄纸的黑丸子分别塞进两人手里。
“这是什么？”方谢谢很好奇地将丸子举高对着光看。
暴鸢却只是将丸子放到鼻端闻了一下，皱眉说：“生普洱，还加了陈皮。我现在可没闲心泡茶。”
慎元敬畏地看看暴鸢，说：“我昨天路过长蛇大道上的小团月茗铺，顺便进去兜了一圈，店员说这种茶最近在年轻人间销量很好，就顺手买了些。”他停顿一下，认真地说：“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茶楼就没人经营了，白狐先生也会变成流浪狗。”
“哦？”暴鸢换上了一种尖锐、审视的眼神，“你跟那只狗很要好嘛。”
“不不……我只是……”慎元张口结舌，脸颊发热。方谢谢一巴掌扒住他的肩膀，惊讶又快活地说：“阿元你是专门买了茶来送我吗？谢啦，我绝对会好好回来的，放心！”
“为我操心，你也太自不量力了。”暴鸢冷哼一声，将茶丸塞进口袋。
目送那两人走远，慎元定定神，返回白狐身边。两人沿街走了一会，慎元悄悄提问：“白狐先生，你是在在意‘贺卡’的事吧？真的要瞒着谢谢吗？”
白狐目不斜视，“让他担心也没用，他又没办法分身两处。这件事由孤来料理就好。”
“嗯……”慎元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荒凉、陈旧的街道残骸在慎元的余光中缓缓后退。他左思右想，慢慢地说：“白狐先生，谢谢从前提过，混沌对食物的偏好会塑造它的外形。按照这个规则推测，若是……以人为食的混沌，外形也会与人类相近吧？”
“真是令人作呕的想象，不过理论上确实如此。”
慎元又迟疑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提出：“白狐先生，关于混沌，我想做一些调查。”
如他所料，白狐一听就停下了脚步。
被雨水沾湿的枯叶拖沓着卷过长街，朝阳隐入云层，铅灰色的浓云压得更低了。
另一边，方谢谢和暴鸢来到了天都市的东极区。
这里是天都市历史最复杂的街区之一，素来以糟糕的治安状况、公然活动的暴走族和错综复杂的曲折道路著称，每一本负责任的旅游指南书都会建议游客远离此地。对一些怀抱特殊目的的人来说，东极区自有其魅力，可在今天之前，方谢谢还从未有机会涉足此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和暴鸢走在一条塞满陈旧的混凝土建筑的街道上，层层叠叠的遮雨棚遮天蔽日，犹如长在朽木上的真菌群。天空下电线纠结，屋檐、暗巷的阴影中，随处可见套着宽松滑板衫、无所事事发呆打混的年轻人。
“这里的气氛还真紧张啊……岔路也好多，跟迷宫似的。”方谢谢边走边左顾右盼，脸上的神气比起紧张倒更像是跃跃欲试。
暴鸢没有接他的腔，而是在漫长的考虑后，下定了决心提醒：“谢谢，小白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想到，方谢谢听到这话并不意外，点点头说：“嗯，大概是‘守序善良’那边出问题了吧。想也知道，笑君子不可能光抓走大叔，却放我逍遥。”
暴鸢吃了一惊，“白白跟你说的？”
“没有，但我感觉就是这样。”看暴鸢欲言又止，方谢谢咧嘴一笑，“别担心，这种事情交给白白没问题，他可是天下第一的看门狗啊。”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另有一双眼睛已经看到了白狐旗开得胜的未来。看着他的脸，暴鸢也放松了些，点点头，不再纠结了。
又走一段，脚下的道路不断拐弯、分岔，饶是暴鸢一直在对照卫星地图，现在也有些犯晕。她开口叫住方谢谢：“稍等，我确认一下方向……”
话音未落，路边忽传出一声刺耳的口哨。两个小混混靠在墙边，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望一眼暴鸢，故意提高声音对同伴说：“来了个七分的小妞——”
暴鸢眼神的温度倏然降至冰点。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肩反手。银光倾泻，锏出如电。眨眼间，银锏四棱锥形的尖端狠狠戳进小混混的喉结，害他“喀”地干嚎一声，身体颤抖，直翻白眼。
“撒谎，顶嘴，调戏有夫之妇——是男人的三大罪。”
冰冽声线中，握锏的细长手臂稳稳悬空，纤细发梢随风飘拂，随着额发阴影而不断摇曳的瞳光冷彻人心。
小混混的表情因痛苦与惊惧而扭曲了。几番挣扎无果后，他脸上罩上了一层想哭似的软弱阴影。
“对、对不起……”
暴鸢面无表情地问：“网罟街怎么走？”
混混性命受制，慌慌张张地指了路。暴鸢倾身凑近，眯着眼警告：“要是撒谎，你就死定了。”说罢，她收回锏。混混立刻一拉同伴，连滚带爬地逃了。
“实在过分。”暴鸢扫一眼旁边全程围观的方谢谢，“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流氓吹口哨——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吗？”
甫遭无端指责，方谢谢惊呆了，忍不住扬声反驳：“明明是你比谁都快地冲上去——”
单锏闪电般坠落，正中方谢谢的天灵盖。
“顶嘴的罪人已被处刑，感谢司法系统。”口吐冷酷的宣言，暴鸢头也不回地拐进另一条街。方谢谢悲惨地趴在地上，两眼冒金星，下决心下次一定要逃得更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