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嚎丧鬼阵
当范无救说“我带你们去见笑君子”时,方谢谢驰骋想象力,构思出了种种或炫目、或神秘的场所,万万没想到最后来到了……一个最熟悉的地方。
暗紫夜空的映衬下,那片黑糊糊的建筑群犹如庞然凶兽的尸骸。建筑群前方,一大片工地横陈眼前,螺丝、铁钉丢得四处都是,生锈的钢筋和朽烂长霉的木材堆在一处,笼罩四周的寂静让人瘆的慌……一切都和方谢谢上次来时一样,好像那件震惊全市的事件不是在这里发生的。
简言之,他又站在了曾掩埋星日马十年之久的废弃工厂前。
“那混蛋……居然又回到了这里!”方谢谢只觉心头火起。
虽然难以言喻,可笑君子驻扎在这座工厂的行为让他明确感到了那个男人对仇恨的执念。那份执念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扭曲,渐渐发酵成了某种庞大发臭、令人作呕的东西,令方谢谢只想一脚把他的头踹爆。
范无救把方谢谢和暴鸢丢在工厂前就转着“死有分”消失了,临走丢下了一句颇让人在意的话。
“‘笑君子就在下面,你们千万别在见到他之前就死了。’这是什么意思?”暴鸢怀疑地摸摸下巴,“下面除了笑君子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喔,应该有只叫‘孤辰’的女鬼,是笑君子的引路者。大概还有些小喽啰、卫兵之类的吧。”方谢谢叉着腰满不在乎地回答。
暴鸢没有再说什么。耸立在两人面前的工厂大门尽管还像以前一样破破烂烂,上面却挂着一块崭新的红字标牌:私人领地,擅闯必究。联想到笑君子正在天都市内肆无忌惮地经营非法生意,即使这块地已经成了刻夜楼的私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个人从标牌下钻进工厂,穿过空荡荡、黑漆漆的厂房,很快又来到了方谢谢上次被困的地方。没有了混沌制造出的循环幻境,这里不过是条又脏又破的走廊而已,他们很快就把周围转了个遍。方谢谢怀着古怪的成就感发现,自己上次砸出的窟窿还在原地,只用木板条草草钉了一下。
“谢谢。”暴鸢在走廊另一边呼喊。方谢谢跑过去,看到走廊末端立着一扇门,门没锁,暴鸢一拧把手门就开了,门后露出一道向下的楼梯,楼梯拐角隐隐透出亮光。
两人对望一眼,点点头。方谢谢率先走下去,暴鸢紧随其后。
走廊里的空气阴冷而潮湿,还弥漫着一股仿佛封存一个月的海水一样的腥臭气味。这样的气味,方谢谢上次跌进地底时并没有闻到,恐怕是这十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从那股味道判断,那变化一定不会令人心旷神怡……一想到星日马恐怕就在下面,方谢谢的心不由揪紧了,步速越来越快。
越往下,腥臭之气就越浓烈,到最后几乎到了令人掩鼻的地步。方谢谢楼梯下到一半,忽又回头问:“你还好吗,我觉得这股味道怪怪的,不知道那混蛋在下面做什么。”
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暴鸢确实脸色很差,好像随时都会吐出来,但她摇摇头说:“气味的话倒还好。”但那气味暗示的东西,却糟糕至极……这话她想了又想,还是没说出来。
方谢谢点点头,再不迟疑,一口气冲下了楼梯。
腥臭气陡然间浓烈了十几倍。他呲牙咧嘴,眯缝着眼睛张望,只见一条锈迹斑斑的地下长廊延伸向远处,屋顶上每隔一段就挂着一盏新近安装的灯泡。惨淡光线的照射下,长廊不仅没有显得明亮,反而浸泡在一种阴森、腐朽的气氛里,令人心里发毛。放眼望去,长廊中空无一人,预想中的卫兵并不存在。
方谢谢深呼吸一次,慢慢地走向前,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正走在半个月前他和慎元曾来过的工厂地下部分。那时,这里漆黑一片,灰尘弥漫,可给人的感觉还比现在沐浴在光线中的样子好些。
忽然,他停下脚步,视线停留在斜前方一扇生锈的铁门上。
门扇虚掩着,里面黑着灯,什么也看不清。方谢谢正要去推门,暴鸢在他前面一点招呼:“谢谢,我去那边看看。”她指的是另一扇没关紧的铁门。一股罕见的紧张感横亘在方谢谢心头,他沉默地点头,慢慢推开门。
走廊的灯光在房间地面照出一片矩形的亮光,方谢谢的影子投在亮光中央。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忍着房间内的腥气,等待眼睛适应黑暗。
突然之间,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袭上心头。他的手指陡然收紧,全身寒毛倒竖。
……活着。
心脏越跳越快,激增的肾上腺素带来阵阵不适感。
房间里存活着什么“东西”,而且,为数众多……
意识到这桩事实的同时,方谢谢终于借助走廊透入的微光看清了房间内的格局。
一瞬间,他瞳孔扩张,双腿发软,声带痛苦地摩擦,挤出一声呻吟。
房间很宽敞,约有一般人家的三个客厅那么大。房间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大铁笼,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大团……血肉。
方谢谢实在想不到什么其他词汇去形容那些连“怪物”都算不上的东西。
最近的铁笼离他的右手只有不到两米,里面那个球状物,看起来就像一团刚从巨人身体里挖出来的肿瘤,表面遍布狰狞的血管网络,黄色的脂肪块和苍白的筋膜粘在表面,某些地方甚至长出了和人一样的皮肤。
如果它只是看上去恶心也就罢了。然而,它还在呼吸。
以匀称的节奏扩张、收缩、扩张、收缩……那副样子,不知为何竟让方谢谢想到了沉睡在摇篮里的婴儿。这层联想令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这些是……被混沌吃掉的人……?不不……
虽然那堆血肉和克拉肯一样丑陋,甚至比克拉肯更畸形,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克拉肯即使面目全非,身上还存在着活人的气息,笼子里那一堆,却完完全全是另一种层面的东西。
而且,那种东西,方谢谢并不陌生。
那是一只初生的混沌。
这个房间,就是豢养混沌的养殖场。
凭借猎人的直觉,他得出了这个答案。
后背寒意上涌,打从心底的憎恶感让他再次后退。自从成为猎人后,他曾与两只混沌对阵,一只嗜吃空间秩序,一只险些将好端端的企业搞垮,都不是小角色,却没有一只让他产生这样生理性的反感。
他不禁想,这些还没什么力量的小混沌到底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它们的食物是什么?到底吃什么才会长成这样?既然被关在这,显然不可能自行觅食,难道有人在喂……
一念未落,远处忽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鸢鸢!”方谢谢一个激灵回过神,惧意消退了大半。他毫不迟疑地冲出混沌之间,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暴鸢刚才示意的房间前,一脚踹开门——
浓烈的腐臭气如实体一般撞上他的脸,险些将他掀翻。他捂住鼻子,顾不上什么安全危险,径直冲进房间,一边叫喊暴鸢的名字一边四顾寻找她的身影。
暴鸢没找到,仿佛人间地狱的骇人图景却突入了眼帘。
这个房间,就像个使用中的屠宰场,又处处可见连屠宰场中都罕见的凌虐痕迹。大量人类的尸体悬垂在天花板下,每具尸体都瘦骨嶙峋、伤痕累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生前所受的折磨。
就在方谢谢踹门而入的时候,好几具“尸体”缓缓睁开眼睛,用空洞、无神的眼神默默瞪着他。
……等等。
方谢谢不由停住脚步。
——这些人,难道……都还活着?
震惊之下,他深吸一口气,腐臭味涌进胸腔,他却忘了去捂鼻子。视线移过一具具半死不活的躯体,忽与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眼睛的主人头发凌乱,身上满是可怖的伤痕,右腿从根部惨遭截断,断口参差不齐,黏连着腐败的皮肉和骨碴。与方谢谢四目相对之时,他微微蠕动嘴唇,声音太轻,方谢谢听不清,便上前两步。
沙哑、微弱的哀求灌进他的耳朵。
“……杀了……我……”
方谢谢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人睁着结血痂的眼睛,不断哀求:“求你……杀……了我……不然……怪物……”
又是怪物。
眼前的惨象、圈养混沌的房间、搏击场上的克拉肯、慎元的电话……一幕幕回忆掠过脑海,方谢谢隐隐感觉自己把握到了什么——某个难以置信、骇人听闻的事实……
一股颤栗爬上脊背,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谢谢!”
暴鸢的唤声再次惊动了他。再顾不上别的,他丢下苦苦哀求的伤者冲进房间深处,远远就看到暴鸢手持双锏与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对峙着。他心里紧张,加速奔跑,快到暴鸢身边时,一道黑影冷不丁从旁蹿出,与混沌之间相似、却又强烈百倍的腥气直袭他的侧颈!
“嘁。”他不耐烦地咬紧了牙关。
右脚原地旋转半圈,伴着朽烂地砖破碎的“喀嚓”声,左足划出一道陡急、上扬的弧线,逆反的后旋踢直击来犯之敌。在他预料中,这一脚即使不踹爆对方的脑袋,也要让那张脸肿上半个月。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袭击者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柔韧性蜷起身子,避开了要害。方谢谢的鞋底陷进某种与人体类似的筋肉中,赤榴鬼火在袭击者身上灼出赤黑色的焦痕。那家伙悲鸣一声,摔在地上,迅速后退。
与此同时,方谢谢也看清了袭击者的面目。饶是他今晚已经几次三番受惊,这一瞬仍然心惊肉跳,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