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她的心愿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1/28 21:33:27 字数:5127

笑君子在天都市掀起的波浪渐渐归于平静。作为十四星君之一,他先是惨败在方谢谢脚下,又证实未能除掉端木,等于惨败了两次,据说已被刻夜楼连夜召回。理论上,他死定了,就算不死于重伤或羞愧,恐怕也会被组织处决。但他所归属的那个组织素来以作风不拘常理著称,这对他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暂时没有人知道。

方谢谢成功救回了星日马。后者本来就没从血荆棘的损伤中完全恢复,又遭此重创,一连好几天都未能恢复意识。廉贞和他的夫人红鸾主动提出,既然方谢谢对鬼族几乎一无所知,又不认识合适的医师,不如由他们来照顾星日马。方谢谢考虑一番后,承认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便同意了,却忍不住天天去廉贞家里探视。多亏了馄饨店主及其夫人的悉心照料,星日马在几天后醒了过来,身体状况也在慢慢恢复。得知这个消息,大家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守序善良”重新开张了。慎元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数量可观的现金,暂时帮方谢谢垫上了房租,声称这笔钱便算是入股资金了。对于资金来源,他虽然还在保密,可白狐认为绝对和最近总缠在他身边的谢必安脱不了干系。

对于谢必安——白狐神秘兮兮地透露,决战那天晚上,他打败周露、循着慎元的气味找过去的时候,本来已作好了迎接最糟状况的心理准备。但实际上,他不无震惊地发现自己来到了天都市最知名的茶馆——小团月茗铺。在那里,慎元和一只“上帝造他时好像忘了上色”的鬼围坐在桌旁讨论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铺满了各种纸张,还摊开着好几本艰深的法律书籍。看到白狐出现,慎元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真是让孤深受打击”),便重新投入了与鬼的磋商之中。他们的交谈中充满了“授权”“合约”“权利归属”“独创性的体现”……等等难以理解的词汇。白狐实在听不懂,又不放心丢下慎元和鬼独处,正哈欠连天时,谢必安善解人意地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大堆茶果子,告诉白狐,这些都是他请客,不需要客气。这件事给白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阿元从谁手上挣了一大笔钱,除了谢必安不作第二人想。”他严肃地对方谢谢和暴鸢分析。

至于茶楼的老板娘,她刚来天都市便遭遇了一连串事件,现在总算得空来“守序善良”巡视——尽管她的第一次巡视远没有方谢谢想象的细致入微。那天,暴鸢来到茶楼,推开门,往里面凝望了几秒钟,便将门关上,转身,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你好,是高松废品收购站吗?我这边有一批旧家具要出售……对,都是破烂,但还能用……不不,没有成套的……没错,桌子、椅子都不配套……”

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挑选的家具被大卡车拉走,方谢谢眼泪都快喷出来了,但暴鸢意志坚定,一点也没有心软。卖掉旧家具后,她用雷霆手段将方谢谢、白狐和慎元手里的钱全部榨出,集中存进自己的银行卡后便逛家具市场去了。

当天午后时分,正当方谢谢在空荡荡的茶楼满地打滚、又哭又闹时(“至少,她不能说那都是破烂!”),一队装修公司的先遣部队冲进茶楼,掏出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测量工具,从大门开始,大有把边边角角全量个遍的气势。方谢谢看呆了,试图询问他们在干啥,装修队长摇摇头,露出钦佩的表情回答:“我们只是拿钱工作,小伙子。不过我得说,像她那么头脑清楚的姑娘可不多见!她好像完全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总之,刚开张没两天的“守序善良”又暂时休业了,只不过这次门上多了一块贴心的挂牌——【正在装修,我们会变得更好,等我们回来喔~】

六分仪街上的邻居都对“守序善良”的变化很感兴趣,只有阿修牢骚满腹,对于大白天进行的装修打扰他睡觉十分不满,冲下来抱怨过好几次。“你们最好能赚到钱。”他顶着满头乱翘的棕毛和大黑眼圈,警告,“实在太吵了,我正在考虑涨房租。”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挺期待那一天的。

总之,一切似乎都步上了正常的轨道——但也只是“似乎”。

一天中午,方谢谢偶然路过废弃工厂一带,不由驻足观望。

建筑群落与工地沐浴在正午白亮的光线中,残破、陈旧的痕迹一览无遗。工地中央丢着小孩子落下的皮球,工厂外墙上覆着一层低俗的涂鸦。原本将工厂笼罩其中、仿佛欲将人吞噬的毁灭气息早已散尽。现在,那里不过是城市中又一处遭人遗忘的荒凉角落。

打败笑君子的当天晚上,方谢谢忙于照顾星日马,没顾上其他事。第二天,他回到工厂地下一看,赫然发现——豢养在那里的混沌和惨遭笑君子折磨的市民全部消失了。如果只是混沌消失还好说,可要一一安置那些市民绝非易事。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安置,而是被……

他无法深思此事。

做这些事的人是谁,他也并非全无概念。

——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不要招惹那栋楼。

笑君子从前无心的警告,近日来总是盘绕在他心头,不断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上,白昼的喧嚣扰攘、柏油马路上反射的阳光、商街两边闪闪发亮的橱窗……仅仅代表一半的真相。

他真正的战场,是在夜幕之下。

笑君子事件结束后,慎元重新回到了天都三中。学校功课很忙,他在“守序善良”露面的次数少了很多。但这天,他给方谢谢传简讯说,既然大家很久没见面了,星日马的身体状况也好了许多,不如周末出去聚餐,也算是庆祝星日马重获新生。方谢谢正巴不得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立刻热情响应,白狐和暴鸢也没意见。方谢谢本以为说服星日马要花一番功夫,没想到他只是沉吟几秒就同意了。

“我看,这个机会不错。”他微笑着,朝门外忙碌的两人投去一瞥,“我就不要再赖在这里,害那对好心的夫妇烦恼该如何开口赶人了。”

馄饨店主探头怒吼:“少编排我,你敢不敢住到世界末日?!”

星日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他很快就收拾利索搬出去,重新过上了那种没人知道他每晚在哪里鬼混的生活。可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这样的星日马,方谢谢还更高兴一点。

不管怎么说,周六晚上聚餐的事算是敲定了。

当天,暴鸢一早就拎着白狐去材料市场了,方谢谢本来也想去,可暴鸢还没忘记他上次一脚踹烂样品门扇的事(“我只是想看看它够不够坚固。”),坚决禁止他跟去。于是,他自告奋勇地待在茶楼帮装修工人的忙,最后队长忍无可忍,不得不客气地请他到别的地方玩去。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打混,不知不觉便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啊~天气好凉爽。”方谢谢走在贯穿天都市的银河河边,敞开怀抱,迎接迎面吹来的凉风,周围早已随季节换上外套的行人纷纷用诡异的眼神扫视这个穿短袖的神经病。

时近黄昏,又是市中心的周末,河堤上随处可见携家带口逛了一天街、正盘算要去哪里解决晚饭的市民。昼伏夜出的摊贩纷纷开业,烤香肠、爆葱花、煎蛋饼的香气随风散开,大人的谈话和小孩的尖叫漂浮在空气中……放眼望去,净是令人安心的画面,方谢谢不禁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在我的地盘放松,你也真够胆。”轻声细语掠过耳畔,模糊的人影擦肩而过。

方谢谢一惊,霍然扭头,正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漠然远去。那人裹着即使在这个季节也显得太厚重的外套,细软的黑发在河风中起起落落。一霎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谢谢感到一抹暗紫色的影子自余光中飞过——竟似是一只城市里非常罕见的蝙蝠。

他愣住了。周围的人流聚了又散,他却只是紧紧盯着那道背影,片晌,忽然提高嗓门大叫:“喂,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那人似乎有一瞬的停步,又似乎没有。人流涌上,很快便淹没了他的背影。

方谢谢站在寒风中,有点迷惑,更有点失落。

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打趣地说:“你一直在很积极地开展社交嘛,作为人类倒是相当合格的。”

方谢谢精神一振,转身高兴地叫道:“大叔!”

数日不见的星日马正倚靠河坝栏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历经种种磨难,他的脸颊比之前更加消瘦,精神倒是不错。华榴伞撑开在他头顶,赤红色的大伞几乎与河面上铺展的残阳融为一体,从河面吹来的风令他的鬈发与宽袍飘动不休。今天,似乎是考虑到要与人打交道,他再度将眼睛伪装成了酷似人类的模样。乍眼望去,几乎就只是个气质出众些的人类。

他瞥一眼方谢谢,移转目光望向端木远去的方向,“看来,那就是传说中天都市的守护者了。”

方谢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点头说:“是啊,好像是个独行侠,不过他……等等!大叔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端木?”

“我看到了女宿,那也是只很了不得的鬼啊。”星日马仍眺望着远处,可视线的焦点从地面移到了天空,“至少,在寻找夜刃的眼光上,她高我一筹。”

“没错,端木真的超厉害,那些枪同时开火时帅爆了!”

“看来我还说少了,她高我至少三筹。”

“不会啊,大叔,我虽然没看清女土蝠的样子,可我保证她没你高。”

星日马叹一口气,怜悯地看着方谢谢,说:“其实我以前比现在更高的。”

“真的?大叔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遭遇了你。成为你的引路者后,我天天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方谢谢一时大受打击,站都站不稳,只能软绵绵地挂在河坝栏杆上,仿佛化作了一张渔网。星日马暗觉好笑,并不欲真的害他沮丧,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重新说起了女土蝠。方谢谢渐渐有了兴趣,终于翻身站起,接话说:“我记得女土蝠说过,她的眼睛看不到。”

“很难说这是她的弱点还是长处。她观察到的事,比很多自以为长着眼睛的人多得多。”

“没错,那天晚上她只凭听就猜到了孤辰的真相,我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孤辰现在怎么样了啊……”想起笑君子的引路者,方谢谢的心情有点沉重。笑君子生死未卜,如果孤辰只是一只普通的鬼,方谢谢未必会如此挂怀,但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忘记……

鸦煞的灵魂,已经成为了孤辰的一部分。

昔年,鸦煞的引路者死于赤榴鬼火中后,他的魂魄因执念而持续纠缠着鸦煞。渐渐地,人与鬼的魂魄纠结在一处,难以分割。鸦煞因体内多出的鬼族灵魂而备受折磨,身体与精神都趋于崩溃。终于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连独立的意识也无法保有,终将成为任由孤辰摆布的行尸走肉。

于是,她对星日马提出了最后的愿望。

——杀了他吧。

——既然你已经杀死过他一次,这一次便也拜托你了。

——若他现在死去,也许我还能随着转世的“孤辰”,继续陪在那孩子身边……

她口中的“那孩子”,便是当年不过十七岁的笑君子。

想到那时的笑君子正是自己现在的年龄,方谢谢不禁一阵唏嘘。过去的十年间,那张被绷带厚厚缠绕的面孔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恐怕谁也不知道。方谢谢甚至有些困惑,笑君子到底为什么要用绷带遮脸呢?若如他所言,他亲手割出了脸上的伤疤,便该不惮于袒露面孔。难道直到最后,他都无法面对那个操纵他自毁容貌的世界……

忽然,星日马开口打断了他的浮想。

“最后一刻,我问她,为什么是我?”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淡淡一笑,“问这种问题,我恐怕是在期待一个特别的答案。想要听她确认,自己比其他人更重要。”

“她的回答,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对我当头一棒。”

——你不喜欢被绊住,也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

——就算是我的任性好了……星宿,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人能够做到,即使是杀人之罪,也无法成为你的羁绊。

——总有一天,你会跃出此刻的阴影,奔向更远的地方。

河风猎猎吹拂,夕阳沉入地平线,星日马的面孔大半淹没在黑影之中,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讥刺,“结果可惜得很,我好像没有她认为的那么潇洒,以至于十年间……”

“但那难道不是鸦煞的‘心愿’吗?”方谢谢好奇地询问。

星日马微微一震,“……心愿?”

“是啊。”方谢谢大点其头,理所当然地说,“那句话比起‘她认为你是怎样’,倒更像是‘她希望你能怎样’吧?举例说,如果是我,就算对于白白,我也没法断言他杀人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何况他杀的还是我呢!不过,假如我真的无路可走、只能拜托白白杀了我,那种状况下,我当然希望他不要太介意这件事啊,否则就是我害他烦恼了……啊啊,这状况真的很纠结!不过,放心吧大叔,不管出了什么状况我都会拼命活下去的,绝对不会拜托你来踢我!”他比个OK的手势,咧嘴露出了笑脸——

“所以,就当是为了鸦煞好了,大叔你也不要再烦恼了吧。”

星日马握伞的手渐渐收紧,终于,他陷入了沉默。

在他身后,最后一线光消失在远处的水泥森林间。河水倒映着两岸的灯光,显得绚丽夺目,一盏盏海鸥形的路灯照亮河堤,孩子们挥舞着刚从小贩处买到的荧光棒到处奔跑。唯一的阴影,似乎便存在于那顶赤红色的大伞下。

面对那片难以穿透的阴影,方谢谢不由有些担心,弱弱问:“呃,我说错了吗?”

星日马立刻回答:“不,这次……”他不得不略作停顿,缓缓神、调整好语气才继续说完,“……没有。”

方谢谢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又大吃一惊。

只见星日马垂下华榴伞,用另一只手握住伞柄上部,慢条斯理地将伞收了起来。

一瞬间,方谢谢几乎是惊恐地瞄向周围的路灯,担心星日马会在灯光下化成一堆粉末然后消失。

这当然没有发生。星日马只是不无嫌弃地扫他一眼,将伞收在背后,二话不说迈步走人。

方谢谢立刻跳转身,抱头,大叫:“大叔你不是被我气走了吧?!”

没人理他。

“哇啊,不要什么都不说啊!”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去吃饭?”平静的话音随风飘来。

方谢谢愣了一下,这才猛然想起等下要和同伴聚餐,一股兴奋涌上心头,又意识到星日马并没有生气,不由更加振奋,立刻响亮地答应着奔跑向前。

堪堪要追上星日马时,鬼忽然淡淡地说:“虽说矮了女宿一头,但我也不后悔。”

方谢谢脚下一滞,呆若木鸡,一时竟不敢理解他的意思。

星日马哂笑一声,继续前行。一股风自河面吹来,扬起了他的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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