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星期后的一个清晨，神秘失踪近十天的慎元再度天兵突降，出现在“守序善良”。他谨遵诺言，给方谢谢打包了天秤街上杨记的排骨年糕，为白狐带来了他曾提过一次的箫谱，这是从市立图书馆馆藏的孤本中复印下来的，还按照暴鸢的吩咐整理好了天都市周边茶叶供货商的名单。但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在他正从包里往外掏的地图上。
“最近半个月，我调查了‘守序善良’周围三公里内的……等等，谢谢怎么不在？”他东张西望。早晨的茶楼还没有客人，一尘不染的栏杆、桌椅在薄暗中反射微光，显得有些倦怠。
白狐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他昨晚被星宿抓去打怪兽了。有家画廊里混进了混沌，一大半的画都被毁了……不，说不定变得更有‘艺术价值’了！美术作品是人类最难理解的创造……反正，谢谢半小时前才回来，现在在睡觉。”
尽管慎元最近忙得没空关心新闻，可白狐说的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因为它十分轰动，很多人都相信天都市目前正活动着一位颇具黑色幽默的雅贼，偷走画作后还恶趣味地挂上一幅新的。一位正在参与议员竞选的政界人士借此机会大肆抨击政敌，把事情炒得更大了。
等他们发现画作全部恢复正常后，不知又会炸锅成怎样……慎元不由一笑，抬起头——一瞬间肩膀就僵住了。
“……白狐先生，你吃的是什么？”
“唔……”白狐低头一瞄面前已经空掉大半的饭盒，说出观察所得，“……排骨年糕？”
“是‘谢谢的’排骨年糕！你怎么闷声不响就吃起来了！”
“孤应该吃出很大声响吗？”
“你应该不要吃！”
慎元精疲力竭地扶住额头。神经还没放松一秒钟，“咚”一声大响吓得他直跳起来。一抬头，就看见方谢谢摔在地板上，睡眼惺忪、头发蓬乱，显然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从床上到了这里。
他身后，暴鸢收回刚刚抛出老公的手，冷静地说：“我把谢谢带来了。阿元，你打算说什么，可以继续。”
慎元哪敢抗（吐）命（槽），赶紧把地图摊开，尽力不去注意脚下哼哼唧唧的方谢谢，开始讲解。
“最近半个月，我走访了‘守序善良’周围步行三十分钟内大部分的茶楼和茶馆。这些茶馆的位置我都标在了地图上，红色星号标出的是‘守序善良’。大家一眼看过去有什么感想？”
几个人凑过来看地图。上面用彩色荧光笔圈出各种记号，有些圈旁边附有短注，轻易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半天过去了，只有方谢谢打着哈欠咕哝一句：“……好密集。”
没想到，慎元赞同地点点头，说：“确实。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天都市自古以来就有饮茶的传统，直到今天，茶楼、茶馆都非常普及，光是‘守序善良’周围一公里内就有四家规模比较大的……”
“什么，有吗！”方谢谢大吃一惊。
“……有。这么小的范围内存在四家茶馆，竞争是很激烈的。为此，四家茶馆各自的经营方略、面向人群也大不相同。有以亲民的价格吸引工薪阶层的，有以作为人际交往平台的商务讲座为卖点、吸引白领精英的，有搭出戏台，集饮茶、娱乐为一体的。还有一座茶馆，建得好似古典园林，占据了巨大的面积，十分特别……”
“我也想建成那样，但是它的租金很可怕。”方谢谢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可眨眼之间，他就又复活了，“不过，以后去‘混沌之谷’开总店就不用考虑租金问题啦，那里的土地可以随意使用。”
慎元不安地揉揉鼻子，“这个……‘混沌之谷’，我也稍微打听……唔，这个以后再说。总之，就像我刚才说的，天都市茶楼繁多，竞争激烈，各家茶楼为了生存都放出奇招，正是因为粗放式经营在这里绝对行不通。明白了这一点后，我们需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确了。”
短暂沉默后，暴鸢率先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也需要分析主要面向的客群，并以此为基点制定各项经营方略，对吧？”
“不愧是这里相对而言头脑最清醒的人，很快就把握住重点……”
“马上给我解释‘相对而言’的意思。”
“意、意思是‘毫无疑问无可争辩一望即知的最清醒’！总而言之，老板娘说得完全正确，在决定各项经营方略之前，最要紧的就是明确这座茶楼的主要客群是谁。六分仪街是紧邻长蛇大道的次级商业区，客流量倒是很大，但这一带茶馆林立，市场趋于饱和，随处可见历史长、口碑好的名店，要抢走它们的客人绝非易事。如果我们很有钱，倒也能想办法分一杯羹，可事实是我们连这个月的租金都还没有着落……”
“还有装修款没付清。”暴鸢阴沉地说。
“就是这样。因此，广告轰炸之类的办法是不用想了。”慎元直起腰，看上去不像是深受打击的样子，显然茶楼窘迫的资金状况并未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暂时没能力和老店抢客人，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瞄准市场空白，以各家茶楼都还没下手的客群为经营对象。谢谢，对这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方谢谢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主要招揽的客人，当然得是爽朗亲切又非常喜欢馄饨的——”
“多谢回答。”慎元果断地阻止他往下说。他端起茶水润一润嗓子，抬头环视同伴。
“从结论说起吧。分析各项因素后，我建议，‘守序善良’应该扬长避短，独树一帜——成为天都市第一座以鬼与猎人为经营客群的茶楼。”
自从慎元带着排骨年糕来到“守序善良”，提出全新的经营方案后，“守序善良”已经运作了一星期，店内各项设施都根据目标客群而作出了调整，营业时间也改到了晚上。每天夜里，都有许多循着“笑君子败北传说”跑来茶楼一探究竟的黑夜住民，茶楼的营业额每天都在稳步上升。
但与此同时，一些奇怪的传言渐渐在六分仪街流传开来。
——602号的那间茶楼，每晚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形迹可疑的家伙。
——很多客人看上去像混黑道的。
——好些人进去后，没几分钟就尖叫着冲了出来。
——听说有人在里面见过僵尸。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甚至有人宣称“守序善良”的老板其实是吸血鬼，所以才选在晚上开店。但据房东阿修透露，目前信众最广的说法还属“黑道洗钱说”。另有一些理智的人不屑一顾地认为，所谓的“传言”不过是新店造势宣传的招数，早就被他们看穿了。
至于房东本人，倒是表现出豁达的态度，没有过多追问。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黑道，黑道哪会混成你之前那样。”阿修今晚一起床就接到方谢谢的邀请，来茶楼小坐。店门才刚开，店里还没什么客人。不同于店外的灯红酒绿，茶楼内青砖绿竹、古意盎然，每盏灯外都套着磨砂玻璃的灯罩，柔和的灯光令人很舒服。
方谢谢打着哈欠坐到房东对面，咕哝道：“而且，也没有吸血鬼，僵尸倒是有一只，还经常上门呢……”
“啊，这话我信。”阿修意味深长地答应着，朝白狐一瞥，后者正蜷成一团趴在凤尾竹下呼呼大睡。一个多月前，阿修全程旁观白狐与周露的那一战后，灵感迸发，画出短篇漫画投给了《周刊少年BURN！》的月例赏，目前正在紧张地等待结果。
这时，门铃“叮铃”一响，今晚的第一位客人上门了。方谢谢立即蹦跳起来，迎向门口，熟练地喊：“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一位。”应答的是一把疏冷的男声。
一名青年信步走进大门。他大约二十六七岁，身材修长、气质优雅，头发一丝不乱，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锐利之色，身穿正式的三件套西服，外套后背、裤子整体不见一道褶皱，显然是贴合身形订制的。深紫色衬衫搭配浅银紫领带，银色袖扣反射着淡淡的光。
没等方谢谢领位，他径直走向自己看中的座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精英式的目中无人，感觉不是在逛茶馆，更像是来自己属下的某间分公司视察。
方谢谢望着青年的背影，不由自主搔了搔脑袋。
——哇啊，这家伙感觉不太好惹。
——看着不像鬼或猎人，万一这时候死符上门就有趣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觉悟正要跟上，从店内走出的暴鸢一个眼色制止他，亲自上阵接待，方谢谢立刻松了口气。他游目四顾寻找阿修，却发现房东不知何时消失了，大概他见有客人上门，不愿继续打扰，便从后门离开了。
——有什么好客气的嘛……
他颇感纳闷。好在这时，一名熟客携同伴上门，店内一下子热闹起来。之前进门的青年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喝茶，没什么奇异举动，方谢谢便也放下心来，高兴地陪客人聊天去了。
夜幕渐升，百鬼出行，“守序善良”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