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赌约

作者:羽千落joker 更新时间:2023/12/5 19:43:34 字数:4434

刚才他说出“虚空”时,茶客间蓦然间翻起波浪;可现在,听到“星日马”三个字,说话的人立刻安静下来,纷纷投往门口的视线中,有好奇、有钦佩,甚至还有憎恨。

星日马穿过大门,经过端木身边时,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刚才真是大开眼界,我都没见过女宿气成那样。”

“你都?”端木不由得反问,语气尖锐。

“看来你还是在乎她的,那你何不让她省省心,至少别再站在风口?”

“……和你没关系,少对我指手画脚!”端木不知为什么显得十分恼怒。

星日马笑笑地走过去,跨过地上那一堆碎瓷片,在自己最喜欢的座位落座,转向暴鸢时,语气立刻变得很亲切,“我还是和平时一样。”

暴鸢点点头,了然离去。方谢谢迫不及待地抢占了与星日马同一桌的座位,还冲端木招手,示意他也过来。端木正满怀敌意地瞪着星日马,忽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禁低头咳嗽。

“又来了吗!”方谢谢霍然起身,撞翻了椅子。

现在,端木开始瞪他了,说那是想要杀人的眼神绝对没有任何夸张。但最终,尽管怒气冲冲、火冒三丈,端木还是拉高衣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栏杆上。

“虚空——”他权当星日马没出现过,言简意赅、直奔主题,“目前就在天都市。”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星日马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意起来。

端木双肘撑腿,有气无力地说:“详细情况我没精神说,但MY CITY目前容纳了一只虚空,这是毋庸置疑的。喂,那边的智障,你没觉得这几天外地人多过头了吗?”

方谢谢屏息等待“那边的智障”回答,直到星日马看不下去,和蔼地提醒:“谢谢,他是在问你。”

“喔,抱歉!”方谢谢一秒坐直,还没开口,端木就懒洋洋地续道:“外地人,准确地说是来自外地的猎人与鬼大量涌入天都市,把MY CITY搅得乌烟瘴气——这就是我观察到的事实。很显然,虚空出世、而且目前就在天都市的消息已经广为传播,目前涌来的这些人不过是先遣部队罢了。举例来说……花盆旁边那两位,还有正在剥桔子的那一位——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虚空赶来的吗?”

被他点名的三个人神色一变,其中就有方才情绪特别激动的那位,他震惊之下不由问:“你怎么会……”

“用眼睛看就知道了。”端木头也不回,仿佛从没中断过一样继续说:“可以料想,未来会有更多以虚空为目的涌进MY CITY的外地人,在他们找到虚空之前,我都得忍受他们臭烘烘的气味和刺耳的口音……”

“你这小子——”刚才那人拍案而起,却被方谢谢倏然移转来的凌厉视线所阻止。

“我不准你们在这里打架!”他又瞪一眼端木,“也不准你这么说我的客人。真打起来的话,我就让白白把你们都扔出去。”

一刹寂静中,恢复人形的白狐倚在门边,默默朝大家挥一挥手。

见局势已经得到控制,方谢谢松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对站在那边的客人说:“抱歉啊,害你不开心了,你桌上那盘凤凰酥就算我请客吧。”

方谢谢既然这么说了,那人也不便再发作,狠狠瞪一眼端木就坐了回去。端木竟也只是咂咂嘴,没再纠缠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刚才讲到,除非有人找到虚空,否则MY CITY将变得越来越不堪入目,天知道那些无能之辈要找到哪年哪月。与其坐着干等,不如——”

强烈的意志在他眼底一掠而过。

“——由我自己来。”

这话说出口,听者无不变色,为寻找虚空而来的那三个人更是面露敌意,只有星日马不知为何微微一笑。

为了确认,方谢谢追问:“也就是说,你也要去找那只虚空?”

端木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我,是我和你。”

“啥!为什么还有我!”

“因为你刚才已经答应和我打赌了。”

“咕——你、你这人果然很阴险!”方谢谢指住端木,手指颤抖。

端木根本懒得看他,“你自己没搞清楚状况就胡乱答应,少赖在我身上。当然,我们分开行动,你想找人帮忙也随便,总之最后先找到虚空的一方便算获胜。”

方谢谢紧张地吞一口口水,“……那赌注是?”

端木短暂一顿,缓缓扯起在衣领阴影中的冷笑,只有这回当真称得上“阴险”。

“首先,你可能已经预料到了——如果我获胜,你就卷铺盖滚出MY CITY,你的茶楼也必须关门。”他冷酷地说。

“……!”方谢谢瞳孔微缩,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端木便继续说道:“这当然是下了重注,从你不久前的发言中,我已经大概领会到这座茶楼对你的意义。因此,相对地,我也必须押下重注才行。”

方谢谢紧紧盯着他,刚张开的嘴巴又缓缓合上了。

沐浴在全场数十道紧张的视线中,端木一掀眼皮、移转目光,第一次认真看进方谢谢的眼睛。

“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自己卖给你。”

他平静地说。

应该不是故意的——星日马刚喝进嘴里的茶一下子全喷出来,白狐惊得一耸肩膀,暴鸢又捏烂了一只茶杯。茶客们个个惊异,就连怀有敌对情绪的那几位也怔怔望着端木,哑然无语。

方谢谢却没意识到端木说了一句多么劲爆的话,只是茫然地张张嘴,反问:“你把你……卖给我?卖给我干什么?”

端木也不理会别人的反应,也不答方谢谢的问话,只是扭头对白狐说:“麻烦你把那个黑色袋子拿过来。”

白狐依言将琴袋拎到端木身边。众目睽睽之下,端木拉开琴袋,从里面拿出一把——

“……古筝?”白狐意外地低喃。

端木没搭理他。他抱起古筝走到无人落座的茶案边,推开茶具,将古筝置于案上,一边调整琴码的位置一边说:“今晚没带支架,用桌子凑合吧。”说话间,他已将二十一枚琴码全部挪到准确的位置,又用胶布将拨片缠在指端,然后坐在筝前,来回拨出四个八度,又用轮指奏出一串连音,确认筝与手指皆状态良好后,这才轻舒一口气,放松肩膀,萦绕在他身周的空气都沉静了下来。

从静谧的空气底部,流丽乐音飘摇而出。

一开始是节奏舒缓的慢板,在端木的信手弹拨之下,高音部的筝弦奏出轻盈舒展的旋律,宛如一阵清风拂过猗猗绿竹,既愉人耳,又悦人心。方谢谢渐渐张大眼睛,身体都不由自主前倾了些。

——这个……弹得真好啊……

渐渐地,乐曲节奏加快,那阵清风似穿过竹林,来到一条空旷的溪谷,与流水拍击石壁的音律穿插交奏。端木左手轻吟慢按,右手时而托劈勾挑,时而滚拂扫弦,时而以娴熟的摇指奏出细密、均匀的长音,清越乐音汩汩流淌。

到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无论他们几分钟前在思考什么、烦恼什么,至少这一刻,他们的心思、头脑完全被音乐所占据。少年的手指在二十一根筝弦间舞动,扣人心弦的乐音争先恐后地涌出琴弦、飞进空气。

不知不觉间,乐曲进入了后半段的急板。清风化作风暴,溪水奔入大海,风卷残云,惊涛拍岸。此时,端木的左手不再仅仅起辅助的作用,而是与右手一道在琴码右侧疾弹,双手配合无间,急促的旋律一叠盖过一叠、一浪高过一浪,犹如步步紧逼的危机,又似行将下定的决心。听众被那股紧迫感牢牢压住,几乎不敢呼吸。

端木的手速越来越快,动作却丝毫不显急迫,挥拂间竟似仍留有余裕。密集、有力的乐音拍打着四壁,仅听这股琴声,谁也想不到演奏者竟是个随时会病死的人。方才在他眼底惊鸿一现的强烈意志,此时透过琴声传向四方,摇撼着听众的心灵,每个人的视线都牢牢钉在那把古筝上,一瞬也无法移开。

于琴弦间跃动的八根手指快得看不清楚,筝音涌向四面八方,不给人丝毫喘息之机。在一段气势惊人的激昂旋律之后,筝弦忽然“铮铮”连奏两声剑音,乐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笼住了茶楼,一时之间,就连茶楼外驻足的路人也无法回神。听众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呆滞,好像在什么地方丢了魂,还来不及找回来。

就在这片死寂中,端木一边解开指尖的拨片,一边站起身,没精打采地说:“要是你赢了,我就来你的茶楼当琴师。你不喜欢吵闹的话,我也可以当打手。这两件事我都挺擅长的。配备狙击手的茶楼——听上去很炫吧?你不喜欢的人我会让他死在一千米开外,感觉帅呆了吧?”

“……”方谢谢还大张着嘴,既没反应过来乐曲已经结束,也没立刻理解端木在说什么。

“至于卖身时间——就到我死的那一秒好了。”端木翻开筝盖,将拨片丢进去,病恹恹的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可能时间很短,说不定只有几天,你要不要赌一下运气?啊,没错,用不着问你的意见,反正你已经答应了。”

说话间,他把古筝放回琴袋,装好,拎起,挥手说句“拜拜”就往外走。其他人还没从筝曲中回过神,紧接着又被他的一长串自说自话迎面击中,个个张口结舌,一时竟没有人上前阻止他。

就这样,端木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茶楼。他紧紧衣领,正要拐弯离开,一道明晰的话音忽从身后传来。

“我可以接受你的赌约——但有一个条件。”

端木脚步一滞,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哂笑道:“你已经答应了,现在还想开什么条件?”

茶楼内,方谢谢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上的茫然之色已一扫而空。现在,他紧紧盯着端木的背影,双眼灼灼有光,话音也不容置疑,“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条件,我就反悔!”

“哈?”端木当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转回头,却见方谢谢表情非常认真,甚至有些严厉,“‘守序善良’是我拼上什么也想守护的东西,就算被人说言而无信,我也不介意!要我拿这座茶楼来冒险,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被这种近似无赖的言论胁迫,端木一时之间居然哑口无言,真想跟这种笨蛋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可他转念一想,听一下那条件也不会死,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对方往下说。

方谢谢见状,深吸一口气,吐出,然后开口。

“如果我赢了,你要来‘守序善良’当琴师——至少五十年!”

一听这话,端木简直目瞪口呆,“什么‘五十年’……”五年,不,五个月以后他还有没有活在世上都是未知数,狮子大开口也得稍微考虑一下现实状况。“我可不是能做那种长远规划的人——”

方谢谢打断,“那你不答应咯?”

“是‘不能答应’。”

“为什么?”

“因为我随时会……”话说一半,端木忽然心中一动,视线再次聚焦在方谢谢脸上。那张脸虽然紧绷着,可眼神却隐隐透出不一致的感情,简直就像……

就像……在感到难过。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

——那家伙为什么要为了我……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情绪变化传达给了对方,方谢谢忽然咬紧牙关,紧接着便大喊出声——

“‘因为我随时会死’,你是想这么说吧?我不准你这么说,不准你觉得自己随时会死,不准你死!你至少要再活五十年!!”

这股声音在四壁间回荡,又随着夜风与茶香飘向四处。

端木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那种激动的言辞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之物,而且十分唐突,不知为何又害他想起一进门就被方谢谢飞扑拥抱的事——完全可以排进他“一生必须遗忘的五十件事”的前十名。

一时间,意外、恼火、耻辱、不知所措……总之与“感动”毫无关系的复杂感情涌过心头,他不禁切齿问:“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方谢谢的回答毫不迟疑,“我可没想过要输!我会赢的,所以——”

说到这里,他噎了一下,像是脑子还没跟上嘴巴的进度。可紧接着,他周身便涌出了更甚于先前的气势。

“——所以,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同伴了!”

端木不禁扬起下巴,眯眼睨视,“就算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谁说的,我明明就知道!你是叫端木——”方谢谢再度噎住。无论怎么搜肠刮肚,也想不起“端木”后面应该跟什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根本就只晓得端木的姓而已。

端木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转身走人,不管方谢谢怎么大喊“至少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也不理会。

可就在方谢谢快要死心的时候,那道几乎消融在夜色中的背影突然停步。

“听着,我是不会败的。因为,对于败——我从来没有畏惧。”

“随时随地意识到‘死’的人,不会害怕败。”

留下这赤裸裸的挑衅话语,端木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流。

方谢谢逐分握紧拳头,指甲没入肉里也没有察觉。明明伫立在人群中间,沐浴在种种视线之中,他却感到孤单,仿佛背着琴、独自走进黑夜的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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