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 混乱之都
当天晚上，由于端木出来搅和一通，“守序善良”的茶客早早散了。暴鸢便也早早关店，好让大家一起讨论虚空的事，星日马也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与端木的赌局已成定局，他竟然没再对方谢谢的表现冷嘲热讽，而是就事论事地分析起如何才能获胜。
“老实说，我对于虚空是否存在这件事仍然存疑。”他开门见山地表达了疑虑，“但从今晚的状况看，的确有不少猎人组织为此往天都市派遣人手。他们这么慌慌张张，理由倒是很好理解——万一‘虚空’当真现世，仅只它的存在便足以改变世界格局。”
面对方谢谢不解的目光，星日马有些疲倦地揉揉额头，说：“这种事回头再说吧，先以虚空确实存在、而且目前就藏在天都市作为讨论前提。谢谢，你成为猎人也有一段时间了，假如让你在天都市内寻找一只混沌，你打算怎么做？”
这种问题还真难不倒现在的方谢谢，他一边回忆一边答：“首先是……通过网路、电视之类的媒介，发现异常事态，对吧？”
“没错，寻找虚空需要做的事也一样。”
“咦？”
“只不过，为了寻找虚空，你需要关注的异常事态与狩猎混沌时截然相反——并非要去留意正常秩序被打乱的状况，而要寻找不合常理的‘秩序恢复’，乃至明显偏离常理、无法用现实规则解释的‘过度秩序’。比如——当然，都是我的假想——向来以治安混乱闻名的街区突然变得井井有条，即将坍塌的房屋未经人收拾便整洁如新，某户人家收在后院的待回收垃圾一夜之间依照材质分类成五大堆、每一堆都码放得整整齐齐……或者更为精密、难解，发生在人类身上的‘过度秩序’——难以置信的康复、异乎寻常的脑力……”
“等、等等！”方谢谢听得脑袋胀成了三个大，不禁出声阻止。星日马却扭头问白狐：“我刚才说的都录下来了吗？”
白狐晃晃自带录音功能的手机，比个OK的手势——他不知从哪个茶客那里学到的。
“很好，明天把录音发给慎元，搜集、分析资料的工作他比较擅长。”说话间星日马就站起身，拎起外袍重新披上，朝暴鸢点点头便告辞了。方谢谢错愕地叫道：“等等啊大叔，我还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别介意，他也没期待你能听懂。”白狐安慰道。面对方谢谢委屈的表情，他又晃晃手机，表情好像在说“完全不用担心”。
方谢谢虽然纳闷，但随即想到，这样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联系慎元，心情不觉又变好了。
当天晚上，他久违地早早躺上床，心中十分期待明天。
——端木，我会赢的。
——一定……一定会在你之前找到虚空！
怀着这样的决意，他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忽然，方谢谢睁开眼睛。
心脏“咚咚”直跳，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身体，让他皮肤发麻。
不太清楚时间，直觉判断是凌晨三四点之间。房间里一片漆黑，既暗又静，他甚至能听到暴鸢均匀、绵长的呼吸。
——什么都没发生……我多心了吗？
他渐渐放松身体，翻个身，对住了暴鸢的睡脸。
她睡得很熟，因为醒着的时候实在是一刻也无法休息。相较于她平时给人留下的强干印象，睡梦中的她显得柔弱且毫无防备——如果不知道她的枕头下面就藏着一把重锏的话，绝对会这样想。
一念及此，方谢谢不由微微一笑，伸手将她脸前的一缕头发拨开，免得她被挠得痒痒。接着，他低喃一声“多谢啦”便闭上了眼睛。
在这间布置着小盆鸭跖草的卧室中，夜色静静流淌。
卧室门外，仅仅隔着一条走廊，便是“守序善良”的店面，白狐夜里就团在那里睡觉。若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它绝对会第一个察觉到。
因此，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边这样想，方谢谢一边第二次睁开眼睛，披衣坐起，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恼火。尽管一切证据都显示毫无异常，仅仅是他大半夜犯起了从未找上过他的神经衰弱，可他就是在意得不行，简直浑身都不对劲，更别提入睡了。
——好吧，就去确认一下，然后马上回来睡觉。
他悄悄推开卧室门，经过设置在同一条走廊内的卫生间和厨房，来到走廊尽头。这里装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二楼和更高楼层。方谢谢扭动另一扇门的把手，进入“守序善良”。
茶楼内静悄悄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他穿过一排排的桌椅、走向大门，一路尽管蹑手蹑脚，还是瞒不过白狐的感官。它陡然睁开眼睛，注意到方谢谢的举动后，便跃出狗窝，安静地跟上。
“……你没注意到什么吧？”方谢谢压低嗓门问。
小狗摇摇头，目光颇为不悦，不知是在怨恨方谢谢吵醒了它，还是在责怪他的怀疑。
方谢谢叹口气，心想，果然我是在神经过敏。可既然走到了这里，他便也强打精神取下门栓，用力拉开大门——
潮湿刺骨的风灌进屋子。
披在他肩上的外套一下子便被风吹出去，挂在凤尾竹上。纤细的竹竿猛烈摇动，竹叶飒飒作响。他却浑身一僵，双眼盯着门外，目瞪口呆，好像见到了鬼。
白狐也从风的气味中察觉到异常，吠叫一声蹿至门边，与主人一起对上了门外的景色。
一时间，人与狗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寒风中，小狗的背毛起起伏伏。
风从河面吹来，裹着水汽，寒冷渗骨。
大河从“守序善良”的大门前静静流过，流向远处，没进黑暗，黑色的河面不时翻起细浪。
方谢谢盯着那条河，慢慢开口说：“喂……白白，原来昨晚下过暴雨吗？”
白狐没有应答，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完全可以理解，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门前的大马路变成了一条河，河面还有些浪花翻滚，绝对都是这种反应。而且，白狐相当确定昨晚没有下过什么鬼暴雨……最近两个月都没下过！
方谢谢的表情却渐渐从迷惑变成了开朗，“一条河……这也太……真是……太神了！这么大的雨……”他望着在两排建筑间流淌的河，因为这幅新奇的画面而喜出望外，一脸着迷。
忽然，他开心地叫一声：“啊，还有鱼！”
说着他就蹲下来，仔细寻找水底一闪而过的银影，还朝水面伸出手——
“汪！！”
白狐狂吠一声，势如迅雷地一跃，将方谢谢猛然扑倒。与此同时，水面倏地碎开，一只状若飞鱼的生物蹿出河水，森森白牙在夜色中闪烁寒光，直扑方谢谢，却扑了个空。
望见飞鱼的一瞬，方谢谢的脸色立刻变了。
“……混沌！”他低吼一声，翻身跳起，一脚上踢将堪堪坠回河水的鱼形混沌踢入高空。混沌翻滚几圈后，“哗啦”展开形如翅膀的胸鳍，尾部迅速摆动，驾着夜风在高楼间滑翔，最后“噗通”落进远处的河水，不见了。
方谢谢还想追击，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别追了，状况不对。”
白狐抓着方谢谢的肩膀，将这个不情不愿的人丢进茶楼，开口第一句就打破他的幻想：“谢谢，昨晚没有下雨。”
方谢谢刚爬起来就因这句话而愣住，“真的？那外面的河……”
“不止是河。”白狐的绿眼睛像河面一样，折射着粼粼的光，“整个晚上都这么安静，孤什么都没听见，这似乎不是正常现象。”
他这么一说，方谢谢也渐渐醒觉。天都市的夜晚向来十分嘈杂，尤其是商业区，街上常常彻夜回响着人车往来的声音，像现在这么安静实在不寻常，更别提街上现在凭空出现了一条大河，至少也出来几个人看热闹吧……
“……怪不得躺在床上总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方谢谢若有所思，紧接着又变了脸色，“大家都没事吧？大叔、阿元……啊，还有端木！”
正说着，一抹高大的黑影悄然闪进茶楼，一边收伞一边自然地接话：“我没事，多谢挂心，恰好我也想着来看下你们的状况。”
“大叔！”
星日马将华榴伞收回身后，声音虽然冷静，却染着一层紧张，“外面的情况非常不妙，你们这一带还算好的。我建议白狐赶紧去确认一下慎元的状况，最好把他带过来。”
白狐点点头，再不多言，化作一道白影蹿出大门，踩着河面上漂浮的树枝、杂物，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河对面的建筑群中。
“我也去看一下阿修！”方谢谢说着就转身冲进里间，没跑两步又不安地转身问，“等等，端木他……”
星日马叹一口气，“作为猎人，端木七的经验比你丰富多了，你有空还不如操心自己。”
“大叔说得对！……等等，为什么要特别强调‘作为猎人’？”
“还没看出来吗？”星日马将视线移向门外，鬼眼倒映着河面上不安摇曳的波光，“目前我们正经历的，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这种……由于数目无法清算的混沌涌入同一座城市，突然爆发的大规模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