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名身着纯黑西服的青年。他立在附近最高的一块地砖上，发尾飘拂不定，即使如此也透出一股井井有条的严整气质——正是慎元称作“师兄”、敬畏有加的男人。
听闻身后的动静，他一动肩膀，正要回头，方谢谢先叫出了声：“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师玄同微一皱眉，视线掠过方谢谢的脸，旋即收回，显然连接话的兴趣都没有。
他要是不回那一下头，方谢谢还能误以为他是没听见，可现在连这个借口都没有，神经粗大如方谢谢也意识到自己被藐视了，不由感到气恼。但眼下是非常事态，对方又是慎元尊敬的人，方谢谢不愿将他想得太坏，便又喊一声：“刚才放电的混沌是你解决的吗？”
漠然话音从前方飘来，“我不认识你，不要和我搭话。”
方谢谢愣了一下，心想“原来如此”便自我介绍道：“我叫方谢谢，是茶楼‘守序善良’的老板。我们掌柜叫慎元，从前好像受过你的照顾，这一点多谢了，不过你上次害得他很消沉，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师玄同沉默一霎，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了冷笑。
“我和慎元怎么样，既不用你‘多谢’，也不用你‘希望’。若不是慎元，你连和我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就算因为慎元，你也只有资格说到这里。快走开，别妨碍我想事情。”
方谢谢瞪大了眼睛，心里的感觉比起愤怒倒更近似不可思议。师玄同傲慢得明目张胆，可由于他言语中透出对慎元的重视，方谢谢的敌意反倒没那么强烈了，不由问：“你在想什么，虚空的事吗？”
“谁给你这种自信，以为能听到回答？”
“哈？我天生就是这样。”
“……嘁。”师玄同哼了一声，切齿低语，“下等的头脑真是让人火大。”
方谢谢没听清楚，便上前了一些，好心提醒：“如果你也打算到叉子楼去的话，最好小心一点，我的引路者说那边聚集了很多混沌，状况非常混乱。”
说完这句，他看师玄同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耸耸肩，继续前进。没想到，他才刚从师玄同身边经过，就听到后者冷淡地说：“看在那晚的茶勉强能喝的份上，我就再和你说一句话吧。”
——其实你可以不用说，我又没有很想听。
尽管这样想，方谢谢还是转过身，对上了师玄同那双透着厌恶与轻蔑的丹凤眼。
只见他环抱双臂说：“如果你和刚才那个人一样，打算为了虚空而赶去混沌环伺的叉子楼，我建议你省省力气，免得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
方谢谢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便传来星日马的声音。
“阁下此言，似乎颇有所指。”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还很自然地和师玄同搭话，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参与这场谈话似的。
师玄同也没有很惊讶，冷笑着说：“虚空怎么会跑进天都市，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你们难道没想过？你们该不会以为，原本仅存在于理论中的生物无缘无故便诞生在世界上，还刻意大肆宣扬自己的存在，引来一群觊觎者吧？”
这种事方谢谢还真的没想过，不过通过傀儡的说明，他好歹已经知道虚空是诞生自Sin.研发局的实验室，至于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虚空不是从实验室逃跑了？”他好奇地发问。
“啧，连这种猿人都知道实验室的事了吗？”师玄同不悦地望向别处。方谢谢是不清楚他在不爽什么，而且感觉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干脆闭嘴。
这么一来，他竟歪打正着地让师玄同感到了满意，证据就是他主动继续说道：“不过，认为虚空能从实验室逃跑，这还真是典型的猿人思维。不，‘那个人’决不会这么粗心大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精心的算计。他故意释放虚空，你们的行动也全在他的计算之中。”
“谁？”星日马立刻问。
刺骨的风裹挟雾气不断吹拂，师玄同眼底阴影缭乱。
他一字字地说：“虚空的制造者，Sin.研发局局长——修兰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星日马也是过了好一阵才问：“恕我冒昧，那位研发局长和你的关系是？”
听到此问，师玄同咬紧了牙关。一瞬之间，方谢谢都以为他要回答了。
可在答案即将出口的一刻，师玄同闭上了嘴。他抬起下巴，恢复了目中无人的表情，刚才那一抹痛苦神色仿佛只是方谢谢的幻觉。
“言尽于此。我勉为其难给你忠告，倘若你头发下面那团杂乱的神经细胞有进化出半点分析能力，你就会听从建议、掉头回家，可你要是偏想往陷阱里跳，也与我无关。你可以退下了。”他冷冷说罢，转身走去了另外一边。
方谢谢要是听话乖乖退下，接下去的事情恐怕会简单很多，可惜他多嘴又问了一句：“那你呢，就打算在这里观察状况吗？”
师玄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我当然和你们不一样。下等人回家避难，有能力的人则去处理危机，最稳定的社会都这样运转。我等一下就要去叉子楼，阻止那家伙胡作非为。”
方谢谢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计较“下等人”之类的说法，转身打算走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把几小时前才听过的熟悉声音——
“那可不行，我奉命不能放闲杂人等进入叉子楼。”
星日马目光一冷，方谢谢也吃惊地抬头，“博士？”
众目睽睽之下，雾气散开，露出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他们分别站在两块悬浮地砖上，较高那人套着红、黑相间的博士学位服，较矮那人打扮得像童话中的小王子——正是上午光顾过“守序善良”的博士和傀儡。
望见那两人奇异的装扮，师玄同皱起了眉，毫不掩饰厌恶地问：“你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低等细胞集合体？”
博士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回答：“刻夜楼，博士、傀儡。”
师玄同听见“刻夜楼”三个字也无动于衷，冷淡地说：“嘁，一群废物，不群聚就一事无成。”
博士温和地说：“当然，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嘛，我们与鬼族不同，恐怕也和‘龙选中的男人’不一样。”
方谢谢听得一愣，心想，什么“龙选中的男人”，听上去好威武。
没想到，师玄同一听这话就沉下了脸。他恶狠狠地瞪着博士，厉声说：“我本来就和你们不一样，和什么龙不龙的没有关系！”
“是、是。”博士好脾气地附和。师玄同脸上掠过一抹怒气，正要说话——
“轰隆！”当空一声惊雷炸响，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视线不觉移向上方。
天空中乌云层叠、狂风卷动，天穹顶端深深隆起，浓云之间电光闪烁，看久了竟令人产生一种天空即将塌陷的错觉。
就在那浓淡不一的云层间，有什么东西自远处游来，凌驾风云、时隐时现。
它犹如一条川流不息的暗金色河流，又像一抹穿梭在云雾之间的飘渺幻影，婉然游动的身姿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方谢谢呆呆仰望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在心头擂动。
——我说……那个……该不会是……
他还在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云层间的影子已经游至近处。突然，它一俯身子，穿破层层云雾冲向地面。方谢谢立刻睁大眼睛，虹膜却只捕捉到一道长条状、暗金色的残影。
再回神时，云雾间的影子消失了，师玄同身侧却多了一名少女。
少女年约十五岁，脸型仍未脱稚气，却是肤如冰雪、五官端丽，眉目间透出一股沉静而威严的气度，及腰长发乌黑夺目。她穿一件无袖连身裙，黑色底布上绣满了五爪金龙，过于霸道的配色却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玄同。”她开口一唤，正是那晚华盖下传出的清澈声线，“我听见你说了些失礼的话。”
师玄同仍怒视着博士，切齿道：“都是因为你，我竟然要被这些腔肠动物小看……”
少女淡淡地回道：“我是龙，你是男人，我们是搭档，说你是‘龙选中的男人’有什么不对？”
“各部分成立不意味着整体也……”
“你嫌那称号太长了么？直接说‘龙的男人’会比较好吗？”
“绝对更糟了！”
“我倒是不介意。”
“请给我介意！”
少女有一刹的沉默，那安静的神情不知为何令人脊背生寒。
紧接着，她轻启朱唇，低声说：“原来如此，玄同已经不想再陪我了吗？”
此言一出，方谢谢几乎是震惊地发现师玄同露出了惊慌之色——尽管只出现了不到十分之一秒钟，可那是货真价实的惊慌，真得可以去权威机构开鉴定书。
“……没有这回事。”他否认。声音尽管低，却也很清楚。
“啧。”星日马难以察觉地咂咂嘴，压低嗓门对方谢谢说：“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人抢走了你‘天都市第一妻管严’的桂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