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博士一直饶有兴味地旁观着，这时候终于说：“今天能见到亢宿，我也算没白来这一趟。方老板。”他忽然呼唤方谢谢，后者不由抬头，便听见博士说：“你恐怕没时间再耽搁了。我十分钟前经过叉子楼时，天都市的守护者已经闯进了第一层。”
“真的？！”方谢谢吃了一惊，心想，真不愧是端木。
博士继续说：“碍事的人，我来帮你扫清，还请你尽快赶上去。”
——碍事的人……
方谢谢不由自主地扫视师玄同，后者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敛。现在，他正眯眼打量着博士和傀儡，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抬起下巴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了。你们这些热衷群聚的低级物种，在进化树上的位置还不如三叶虫，偶尔看见一、两只猿人当然恨不得马上招入麾下。”
博士和善地应答：“像阁下这样光拿头衔就能震慑大家的人物，我们楼子还真不敢招入麾下，还请理解。”
师玄同眼底浮现出冰冷的笑意，“看来你是非要和我过不去了，真是愚蠢的决定。”
“阁下在律政界确实威名远扬，可惜在下也从不曾在耍贫嘴上输给别人。”
“以为我只会耍嘴皮子吗？哼，暴力的确算不上我喜欢的手段，可就算在这个领域——我也不可能输给两条草履虫！”
此言一出，两人间的气氛陡然改变。
尽管他们都还站在原地，相互间隔着不短的距离，博士甚至还笑眯眯的，可他们之间的空气却紧绷到了极点，扔一块石头进去恐怕都会被弹飞。
方谢谢不觉担心地皱起眉，“喂……”
话音未落，风云骤变！
伴着“嘭”“嘭”两声巨响，博士与师玄同身周各自爆开烈焰——明黄色与亮橘色的鬼火在吞没两人身姿的下一瞬，便被他们奔袭的动作扯成碎片！两人裹挟余焰，在半空中擦肩掠过，各自击中目标——对方赖以立足的悬空石板。
显然，这点危机对双方都未能构成打击。他们轻轻松松地落在另一块石板上，飞快地转身面对敌人。
两人的模样都和一秒前不一样了。
师玄同握住了之前方谢谢见过的暗金色长枪，博士的右手则捧着一本既厚又沉的大书，书页边缘烈焰蹿动，显示出这决非普通的书本，而是自鬼火中幻化而出的武器——猎人的狩猎工具。
“‘大图书馆的废墟’……”星日马紧紧盯着那本书，低声喃喃。师玄同也盯着同一个地方，眉头微蹙，显然有点拿不准对方的底细。
同样面对着陌生的敌人，博士却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他简洁地求援：“傀儡，情报。”
不是吧？方谢谢难以置信地想。可他还没想完，便听到了傀儡那带着奇异抑扬、犹如机器念诵的声音——
“师玄同，二十七岁，天下第一藏书楼‘天一阁’的‘人部’弟子，曾在‘天部’进修，正职为律师，兼任混沌猎人，引路者为‘乾元鬼火’的操控者亢金龙，所持武器为长枪‘流金射焰’，人、鬼间的共鸣率为68.2%。乾元鬼火的主要能力为‘归化’，也即在一定状况下，能将任何种类的鬼火转为乾元鬼火、化作己用，要求使用者具备卓绝的意志力与自我确信。基于这项理由，自古与亢金龙搭档的猎人均被视作‘王的候选人’。情报输出完毕。”
傀儡念诵的时候，师玄同的脸色先是惨白，接着转红，最后变得铁青。与他相反，博士却笑得越来越开心，还不断感叹“原来如此”“真是厉害”“了不起，了不起”。
终于，傀儡说完了。一时间，寒风吹拂，全场寂静。
方谢谢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质问：“喂，刻夜楼的混蛋，你们这算什……”
“不用你多事！”师玄同厉声打断。
只见他狠狠瞪着博士，眼神中混杂屈辱、愤怒与轻蔑，嗓音则是低沉得可怕，“……猿人，你快给我走开。在我赶到之前，修兰笑要是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我惟你是问。”
“但是——”
方谢谢还要再说，一直沉默的亢金龙开口说：“请你按照玄同的吩咐行动，星宿的猎人。”
她的声音既轻又细，却透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威严。方谢谢不服气地张开嘴，正要反唇相讥，视线正好掠过她的手。
那只手由于握得太紧而微微泛白。为了师玄同而这样担心、忍耐的人，绝对清楚怎样才是支持他的最好方式。
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方谢谢终于吸一口气，点点头，咬着牙低声说：“……千万别死了。”
说罢，他决然一跃，离开战场，窜向风波更恶处。
星日马也随之离开。但在转身之前，他朝雾气中的少女侧影轻轻躬身，献上了鲜少致予他人的敬意。
方谢谢穿梭在悬空、散架的建筑之间，竭力不去理会身后越来越模糊的打斗声，只是一门心思朝着叉子楼前进。
按理来说，都走到这个地方了，应该有很大几率碰见同样寻找虚空的猎人，可这一次也没有发生。碰见师玄同之前，方谢谢还奇怪怎么人这么少，可这个疑惑现在已经得到了解答。
博士和傀儡暗地里扫清了他的竞争对手。
按照这个局面看，最后进入叉子楼的说不定只有端木和方谢谢两人。就算有漏网之鱼，数量也不会太多。
至于位列“十四星君”的两名猎人这么做的理由，师玄同和星日马好像已经明白了，方谢谢却还不能理解。只要询问星日马，应该可以得到答案，可叉子楼已经近在眼前，那附近还传来一些厮打、鸣叫的怪声，令人心生不祥，方谢谢绷紧了神经，打算一鼓作气先冲过去再说。
他不断奔跑、跳跃，吐息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色雾气。星日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终于，蒙在叉子楼周围的最后一层雾也飘散开来，天都市第一高楼一览无遗地呈现在方谢谢前方。
作为本次天都市混乱局面的中心，那幢楼保持着不寻常的完整性。它没有像附近的一些大厦一样层层解体，也没有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但它也悬浮在高空中——比其他任何建筑都高。方谢谢一路赶来这里，已经在空中攀升了数百米，可即使是他也还得仰头才能望见叉子楼那位于首层的入口。
就在他抬高视线、望见叉子楼的同时，他也望见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混沌。
完全超出他预想、难以估测数量的大量混沌。
之所以立刻就知道那些是混沌，是因为它们的外形实在是千奇百怪、胡拼乱凑，除了会由于食物偏好而随时变动外形的异兽混沌外，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
只是粗略一眼望过去，方谢谢就发现了材质好像鳄鱼皮的花瓶、周身长满眼睛的巨大蟾蜍、生着两对羽毛翅膀的翼手龙和一团高速旋转的沙尘暴……再往高处，方谢谢震惊地看见，一条公路——货真价实的公路，像巨蛇一样盘绕着叉子楼，还缓缓蠕动！要是长蛇大道的乱象和它无关，方谢谢情愿把自己的脑袋割给它当球踢。
“我建议，”星日马头脑清醒地提议，“我们暂时忘记职责，不要和它们一一较量。”
很显然，早前冲进叉子楼的端木就是这样做的，而向来恪尽职守的天都市守护者之所以放弃铲除混沌，除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外，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些混沌正在自相残杀。
战场遍及陆地、天空和叉子楼的表面，每一只混沌都积极参与其中，好像命不要钱。沙尘暴呼啸着将大蟾蜍和花瓶绞成碎片，紧接着又被一波亮绿色的巨浪拍死在地上。巨浪沿着公路呼啸冲天，试图袭击一条有七、八个膝关节的畸形人腿，可就在它成功之前，公路表面裂开一条缝，从缝底喷薄出的岩浆将巨浪和人腿都吞进腹中……这不过是短短半分钟内发生在战场一角的事情。
方谢谢不过是个杀死混沌不超过五只的初心猎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简直看呆了。他呆呆地问：“原来混沌相互之间也不能好好相处啊……”
“它们平时很少有机会碰面，万一碰上了，确实也不会友好地相互打招呼。”星日马客观地评论，“但像现在这样拼死厮杀，决不是正常现象，恐怕也是受到了虚空的影响。”
“又是虚空……”
方谢谢呆滞的表情底下，渐渐翻起一丝警觉。
——所谓“虚空”，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它就藏在这幢楼里吗？
——万一真的像师玄同所说，虚空是被那个研发局长故意放出来的，那么……那个人，修兰笑，现在又在哪里，会和虚空在一起吗？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种种疑问在心头翻搅，他的呼吸不觉有些急促，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气管，这让他想起了端木。在他震惊、迟疑的时候，天都市的守护者早已闯入叉子楼，此刻恐怕也正在独自面对那栋楼中未知的乱象。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茫然一扫而空。
“大叔，我现在就要闯过去了。”他伏低身体，眼底清楚倒映出叉子楼的正门——还有挡在门前的无数混沌。“拜托你掩护我。”
星日马哂笑一声，将华榴伞倚在肩上，“按一般的规矩，引路者不能帮助猎人战斗。”
“什么？！”
“不过，”星日马凝视着遍布混沌的战场，低声说，“在我眼皮底下，就按我的规矩办吧。”
方谢谢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角，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那——上咯！”
空气发出爆鸣，赤色火焰——撕开了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