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夜 兵临城下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中，方谢谢纵身一跃，扑进叉子楼的大门。他重重摔在地上，在他身后，砖块、水泥、钢筋像开闸的洪流一样倾泻而下，险些把他埋在最底下。千钧一发之际，他就地滚出好几米，险险逃过一劫。
“呼……”他长出一口气，爬起身，刚站稳就听到一声巨响，身后那些砖块水泥被一股从外部撞进的力道击飞、散向四处，害他蹦跳着躲避飞溅的石块，免得刚脱出被活埋的命运，马上又被砸死。
好不容易，一切都消停下来。方谢谢心惊胆战，慢慢放下抱头的手，正好看见星日马从门外缓缓走进。那扇门刚才还被小山似的水泥砖块堵得严严实实，现在却恢复了畅通，因为堵住门的碎块全部飞到周围碎成了渣！
“大叔……”方谢谢有点惊呆。
不如说，他从刚才开始就处于吃惊状态，到现在总算有功夫表现出来。
确实，他一直都知道星日马很强，可这印象大半是从别人的谈论中得出的，真正亲眼见识过的也就只有高速公路上几乎啥也没看清的“超光”步法。
可以说，他对星日马的强横根本没有什么感性认知——直到五分钟之前。
那种程度，非要描述的话，也只能用“不是人”三个字。而且，据方谢谢所知，星日马至今也尚未从血荆棘的伤害中完全恢复。
总之，统观种种线索，他现在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有“引路者不能帮助猎人战斗”这种规矩——如果鬼族能够毫无顾忌地去袭击敌对阵营的猎人，不出两天，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夜刃了。
——我有一天也能变得像大叔一样厉害吧……
他钦羡地望着星日马，后者正将伞收拢，说：“我很欣赏你的冲劲，但有时候，我们不必这么声势浩大也能消灭敌人。”他扫一眼周围的废墟——全是方谢谢急着从两只激战的混沌间通过时造成的破坏。
方谢谢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达成了第一步目标——成功闯进叉子楼。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一座宽敞的大厅，地板是光亮的大理石，种种装潢简洁而时尚。如果是平时，大厅中一定人来人往、随处可见游客和高级白领。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有些柜台上甚至还摆着茶水和写了一半的发票，好像随时会有人回来接着办公。
“出人意料地正常啊。”方谢谢不觉感慨。他本来以为这栋被混沌包围的大楼内部肯定乱成了一团，没想到除了被他踢塌的大门外，一切都挺整齐。
星日马也皱眉说：“确实，外观也和从前无甚两样……”短暂停顿后，他沉下了声音，“……看来，虚空确实就在这里。”
“原来如此，这栋楼受到了虚空的保护吗？”方谢谢打量四周的眼神顿时多了一层好奇。
“很难说。在外面时，我粗略一瞥，发现这栋楼的外墙遭到了好几处破坏，很可能已经有混沌侵入此处，诸事小心为妙。”
“好！”
一人一鬼分头行动，粗略地将大厅探索一圈，除了电梯已停运外，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四周静悄悄的，楼外混沌厮杀、混战的声音模模糊糊包围着他们，在这座现代化大厅中营造出异常的险恶氛围。
“看来，”星日马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通往楼梯间的门扇上，“我们需要再往上……”
话才说一半，两人同时听见一声模糊、尖锐的鸣响！
方谢谢惊得一愣，陡然醒神，“……枪声！是端木！”
他毫不迟疑地奔向楼梯间。星日马猛一皱眉，似嫌他太莽撞，可紧接着，大概是觉得当前状况下除了行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也破釜沉舟地跟了上去。
方谢谢冲进楼梯间。刚才的枪声来自高处，离地至少三十米。方谢谢依据直觉，一鼓作气地奔上七层楼，到第八层，用力拉开楼梯间的门。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上的一片弹孔，这令他立刻确信端木就在这一层。于是，他想也不想地跑进去，门扇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端木！”他大声呼喊，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激起一阵回声，却没有人回复他。
“端木，你在这里吗？”他一边喊，一边往前走。这一层似乎是开放给游人和市民的商场，分布着便利商店、高档服装品牌的分店、咖啡厅和几家方谢谢久闻其名的餐厅。就和楼下大厅一样，这里空无一人。
——看来端木不在啊，来过又走了吗？
方谢谢逐渐得出这个结论，并决定到别的楼层去看看。他掉转身，打算回到楼梯间。
不回头就罢，一回头，他不禁觉得这层楼有些地方不对劲。
——是说，一般商场会把路修得这么复杂吗？
他打量着前方呈正菱形的道路，心中感到困惑。他又望望两边，发现不久前经过的咖啡厅居然不是只有一间。咖啡厅坐落于菱形道路的一个角，就在对称的另一个角上，赫然矗立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咖啡厅，二者完全对称，好像咖啡厅和它的镜中倒影。
——这又是什么，某种吸引游客的新奇设计？
方谢谢慢慢走过去，伸手去碰镜像咖啡厅的玻璃门，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直接从门扇穿了过去！
他反射性收回手，后退一步，环顾四周。一望之下他马上发现，咖啡厅还不止那两座，地板、天花板中也投映着咖啡厅，地板中的咖啡厅的地板底下、天花板中的咖啡厅的天花板深处，仍然是咖啡厅、咖啡厅、咖啡厅……无穷无尽的咖啡厅！他就像闯入了一座四处镶满镜子的怪奇小屋，被成千上万的镜像环绕。
——难道……混沌？！
方谢谢立刻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神经随之紧绷起来，足底蹿起一缕缕赤色火苗。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往前走，想着无论如何先找到出口再说。
但是，环绕着他的世界整个光影错乱，像一个巨型万花筒。之前没注意到时还好，一旦留意起来，光是站着不动就够让人头晕眼花的，更别提在其中移动了——几千家便利超市包围着他，几万扇门在不同的反射面上吞吐变幻，数不清的岔路在他脚下交织，五光十色环绕着他旋转……他越走越晕，不知不觉便深入迷阵，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好几次，他以为前面有路，结果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墙面上，眼前乱转的星星好半天都没法消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逐渐有些着急了。可转念一想，进门时分明看到了端木留在墙上的弹孔，说明端木曾来过此处，却又平安脱出了。
——所以，肯定有什么办法。
“既然端木能做到，我肯定也能……”他不自觉地嘀咕出声。
正冥思苦想，他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身后没好气地问：“你在说什么梦话？”
方谢谢浑身一个激灵，短暂诧异之后，又很快地感到沮丧。
——不行不行，只是区区混沌造成的迷阵而已，怎么能这么动摇，还产生一种听见了端木声音的错觉……
他还没想完，“错觉”又继续说：“我能做到的事，你一定也能做到——你今天到底撞了几次头，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我能一分钟吞下三十片药，你行吗？我天都方言讲得很流利，你行吗……”
“端木！”方谢谢霍地跳转身，惊喜得大叫，“出现了！是活的！”
“……我同时发射一百枚子弹，每一枚子弹撞在哪里、弹起多高、倾角多少，全都一清二楚，你也能做到吗？”端木气也不喘地吐出一长串话，接着才停顿一下，冷冷地说：“我还活着，我自己也好意外。”
天都市的守护者站在光怪陆离的光影中间，挑衅地睨视方谢谢。
今天，他就和平时一样裹着厚重外套，脸色也和平时一样灰白、颓丧，两只手却各抓着一挺方谢谢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重机枪，这种对比营造出非同一般的超现实感。可方谢谢现在既惊又喜，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个，只是高兴地喊：“你果然在这里！”
端木哼了一声，“我不在，听到有人叫我才下来看看。早知道是你，我一定当做没听见。”
说完，他真的掉头就走，边走边抬起两挺机枪，二话不说扣动扳机，密集的蓝色弹雨冲出枪膛，穿过四周的镜像，激起一圈圈水波似的光纹，射中隐藏在光影深处的墙壁、玻璃，发出响彻四壁的碎裂声。
听着那声音，端木停下脚步，转向左侧，对面前墙壁视而不见地前进，又从其中穿过。方谢谢见状赶紧跟上，当他穿过墙壁时，身边漾起了与子弹击中时同样的光纹。
“……原来这些都是幻觉啊？”他不可思议地伸手触碰那堵可以自由穿越的墙。
端木缺乏中气的答话从前面一点传来，“不是幻觉。墙确实存在，但不在你看到的那个地方，光的紊乱反射造成了这种现象，好在声波的反射还是正常的。”
“声、声波？”
端木再度抬枪发射，子弹激起阵阵回声，他循着声音再度转向，边走边说：“我的子弹由‘破音鬼火’化成，一旦撞上东西就会发出声波、与我体内的鬼火产生共振，让我掌握到周边环境和敌人的移动状况，原理一如蝙蝠的声呐系统……”
“原来如此，真厉害啊。”方谢谢由衷地感慨，虽然心里有点奇怪端木怎么忽然友好地讲解起自己的能力。
“……不过说起来，你们那边的乡下学校教过声呐系统吗？”明显嘲讽大于好奇的问话从前方飘来。
“结果你只是想说出‘乡下学校’几个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