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刚喊完，眼前景象豁然一变，转得方谢谢头晕的无穷镜像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正常的楼梯间。变化太突然，他呆滞了几秒才猛然扭头望身后，却只望见门扇缓缓闭合的一幕。光影错乱的楼层暂时被关在了门后。
要不是端木及时出现，他现在恐怕还被关在那后面，转得精疲力竭也出不来。
想到这里，他抬头感激地说：“这回多谢你啦，端——欸，等等你去哪！”
端木正沿着楼梯往上走，他那裹着黑外套、双手拎机枪的背影，活脱脱像是从黑道片里穿越出来的，讲的话也和黑手党差不多，“去把那混蛋揪出来，崩得它脑袋开花。”
方谢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喔，你说那个‘研发局长’吗？”
“我当然是说虚空……等等。”
端木停下脚步，侧转视线，半垂的眼皮下闪烁着慑人的眸光，“……什么‘研发局长’？”
方谢谢心想，原来端木还不知道Sin.研发局的事。他天性单纯爽直，没有什么独占情报的心思，便把从傀儡和师玄同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他说到世上存在一家研究混沌的机构时，端木嫌恶地挑起眉毛；说到虚空便出自那家研究机构时，端木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最后，当他提到修兰笑的名字，并特别强调，很可能是修兰笑故意释放虚空、并散布消息引来诸多猎人时，端木眼底——无论之前有什么——只剩下冰冷的怒火。
“……把MY CITY弄成这样的，就是那个乡下人领导的乡下机构吗？”他轻声反问，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气管深处挤出来的。
方谢谢搔搔脑袋，“我好像没提过Sin.研发局的所在地。”
“说什么胡话？”端木眯紧双眼，怒火几乎化作黑色雾气、裹住了他的身体，“这种行径，做得出的只有最粗鄙、最无耻的乡下人，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说到这里，他忽然脸色一沉，紧盯方谢谢，“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
“哈？！”方谢谢简直目瞪口呆，还有点生气，“你才不要胡说，我好心告诉你情报欸！”
“哼，谁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之间至少存在两层敌对关系。”
“我的真实身份就是我！”方谢谢气得大叫，叫完了又一愣，“……哪来的‘两层敌对关系’？”
“你是外地人，我讨厌外地人，这是第一层；你我之间存在赌约，成王败寇，这是第二层。”端木说完，看方谢谢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不禁眉头大皱，拿不太准地问：“喂，赌约，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只不过从被困进“镜屋”开始就没想起来过。
“啧，随便你。”端木显然一点也没相信，迈步继续上楼，方谢谢也跟上去，两人的足音交错着重叠在一起。端木一直沉默不语，像在考虑问题，包围着他的黑气越来越浓厚。方谢谢觉得他应该是在思考虚空的事情，便打算问问他有什么看法。
还没来得及开口，端木忽然停步，转身，“……我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啊，是吗？”方谢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看上去的确像是故意跟在端木后面，但实际情况只不过是——“我本来也要上楼，电梯全坏了，楼梯又只有这一个，不走这里走哪里？”
端木吸一口气，怒道：“你为什么也要上楼，给我到别的地方去找虚空！”
“不要，虚空就在这栋楼的高层。”
“凭什么你也能得出这个结论啊？！”
“你说‘凭什么’，当然是因为……”方谢谢说了一半，又噎住了。
——对啊，我为什么直觉就感到虚空在这栋楼的高层某处呢？既不是大叔说的，也没有听傀儡提过……不不，等一下，傀儡好像是说过什么……
“……循着混沌的脚步。”他下意识地低喃，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端木却不爽地咂了砸嘴，“外面那些混沌争先恐后想爬到最高层，你也注意到了吗？啧，那就没办法了。”
喀嚓。
方谢谢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端木右手的重机枪不知何时为另一把枪所取代，后者更精巧，造型也和一般的手枪不太一样。
枪口正指着方谢谢的胸口。
“论体力，我可比不上你。”端木面无表情，“你要是推开我一口气冲上顶层就麻烦了。那么，就先用这把**让你睡个两小时左右。”
也许是因为**的子弹并不致命，端木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的意思，话还没说完就扣动扳机——
“——轰！！！！！！”一声巨响砸进大楼，震得两个人站立不稳，出膛的麻醉弹轨道偏斜、射中了楼梯扶手。端木脸色一变，一稳住身体就再度抬起枪口。然而，在他瞄准方谢谢的同时，方谢谢也侧转身体、一脚踹得**跌进楼梯井！
“我可不想在这睡两小时！”他反唇相讥，左手一撑扶手，足底火光迸溅，一个起落晃过端木身侧，大跨步冲上楼梯。端木气得直咬牙，差点拎起机枪冲方谢谢扫射，可要是射塌了楼梯，大家绝对都死翘翘，他只好忍住怒火，拔腿追赶。
方谢谢并未如端木所想，一口气直奔顶楼。他冲上两层后，扭开楼梯间的门，确认里面是正常景象后便直奔离他最近的窗户，趴住玻璃往外看。
一眼望出去，他的心脏立刻下沉。刚才巨响的谜底揭开了，如他所料，不是什么好事。
只见那条巨蟒般缠绕叉子楼的公路形混沌，不知与谁激战落在下风，奄奄一息地攀附着高楼外墙，从它身周凸起的犄角、倒刺将叉子楼的外墙撞得千疮百孔。透过那些孔洞，一些有飞行能力的混沌正向大厦内部发起冲击。它们中的多数，甚至无法飞进楼内便像撞到透明的防护网一样，惨嚎着化作一团闪光，湮灭、消失，却也有一小部分看起来比较强的，虽然受到防护网的伤害，却成功突入外墙的阻拦，进入楼内。
“那个就是虚空的力量吗？”端木不知何时出现在方谢谢身侧。
方谢谢也看呆了，下意识回答：“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他非常能理解为什么混沌聚集起来想要消灭虚空了。那种甚至不需现出真身就能隔空杀人……不，隔空杀混沌的大范围力场简直丧心病狂。对于混沌来说，如果猎人的危险指数是一，那虚空恐怕有一千。
端木冷哼一声，“我又没问你，你分不清疑问和反问吗？”说话时，他也隔着玻璃望向楼外群聚的混沌，再次陷入沉默，好半天不发一语。
方谢谢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望望发呆的端木，心想，要领先到达顶层的话，现在是个好机会。这么想着，他便蹑手蹑脚地后退，退出几米，见端木仍然毫无反应，不禁觉得颇为无趣，出声提醒：“喂，我先走咯？这次会一口气冲上顶楼喔？”
“不对。”
“哈？我可没在开玩笑！我这次真的会……”
“情况不对！混沌的……”端木死死盯着窗外，嘴中不断低喃，语气竟十分紧张。方谢谢这才察觉异常，赶紧回到窗前，追问：“怎么回事？”问的同时，他也有样学样地望窗外，可看到的还是好多混沌在相互厮杀、打来打去，感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端木气息紊乱，低声说：“它们不是在互相残杀。”
“是吗？”方谢谢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禁又望一下窗外。混沌间的战况越来越激烈，那么热闹的场面，不是在互相残杀，难道是在办PARTY……是就有鬼了！
“我看它们对打得很凶啊。”他提出自己的观察所得。
“确实，它们正在以死相拼，但那并非毫无意义的拼杀。它们的战斗，存在一个‘最终的目的’……”端木双手扒住玻璃，视线快速移动，从战场的一角移向另一角，像在通过大量观察验证自己的猜测。方谢谢不知道他的猜测得到证实没有，只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神情也越来越严峻。
终于，端木抿紧了嘴唇，又松开，从牙缝间挤出暗沉话音。
“……它们在‘互相吞噬’。”
方谢谢心中一凛。也许是因为端木的语气太阴沉，他在完全理解“互相吞噬”的意思之前，先就感到一股寒意。
端木应该也正心神不宁，他不等方谢谢追问便主动说了下去，似乎要靠说话缓解紧张。
“混沌的数量比我之前看到时少，少多了，大概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但剩下的每一只都不好对付。这种程度的话，我同时应付三、五只就有危险了……”
“什么，这种程度能同时应付三、五只，你到底是想证明混沌强还是自己强啊？”
“我的武器比较适合打群架，一只和五只差别不大，别打岔。外面剩下的混沌都很强，但那不仅仅是因为强者打败弱者、活了下来，不是那么单纯的淘汰战……从混沌外观的急速改变判断，实际情况是，强者吞噬了弱者，在战斗过程中不断进化。现在，外面的每一只混沌，都是吞噬了几十、上百只同类后的爆发性进化种。若在平时，它们要好几年才能进化到这种程度，可今天只花了几小时……”
端木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只剩下飞快、急促的气声，可方谢谢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听着端木的分析，一个可能性逐渐浮上他的脑海。
一瞬间，他明白端木为何如此不安了。
即使只是模糊意识到那个可能性，他都感到脊背上蹿起阵阵寒意。若那件事真的发生，自己该如何应付，天都市会变成什么样，他实在难以想象。
希望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乱想——他脑海内竟掠过这样的念头。
可在他感到胆怯的同时，端木已经低声说出了那件最可怕的事。
“恐怕，再用不了多久，混沌的相互吞噬就结束了。那个时候，剩下来的到底是一只什么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