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站在这里俯瞰，能将天都市的景色尽收眼底，可现在望出去只能看见旋转的灰黑色雾气。方谢谢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掌心直接就感受到了大风摇撼玻璃造成的震颤。
“风真大啊……”他感慨着，定睛向外看，黑色云雾在他眼前盘旋飘荡，云雾中一片死寂，愈衬得窗户的震动声十分刺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逐渐变响，掌心的震颤越来越剧烈，紧贴玻璃的额头被震得发麻。
身旁，端木自言自语：“有点不对劲……”
方谢谢也被周围异样的气氛牢牢固定在原地，既无法移动脚步，也无法从窗外移开视线。他凝视着黑雾，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柱底部缓缓升起。
“不是乌云……”他听见自己喃喃。
窗外盘旋、飘荡的“物质”，远看虽像云雾，仔细一看就发现质感与雾气相差很远。比起雾气，更致密、更浓稠，还有种黏糊糊的滞重感，非要说的话，倒更像稀释了的泥浆。
可那也绝对不是泥浆。
因为，它有意识。
它正用它那没有特定形状的肢体，使劲摇撼着这座观景大厅的窗玻璃。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几乎同时，方谢谢和端木开始后退。一步步、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窗外的东西似的，悄声后退。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事已至此，方谢谢竟奇怪地镇静了下来，还有心情问：“你觉得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端木的话音，被“嘭”“嘭”两声爆裂脆响彻底淹没！两人身侧、大厅对面各有一面落地窗陡然破碎，碎玻璃朝内飞溅，两个人措手不及，身上瞬间被划出十几道血痕。
可现在，他们没空理会火辣辣作痛的伤口，四道目光在两扇破窗户间急促地游移。
窗户虽然破了，预想中的狂风却并未刮起。“咔哒”摇撼声随着玻璃的破碎而消失，室内、室外安静得可怕，这座大厅似乎被浓稠的“黑雾”牢牢裹住，连一丝空气、一点声音都透不进来。
就在这样的死寂中——
就在两个人惊愕的视线中——
“黑雾”缓缓淌进了室内。
它越过窗户的一瞬，大体仍维持着雾气的形态，可一碰到室内的空气，便凝结成滞重、粘稠的深灰色浆状物，顺着玻璃、墙面缓缓流下，在墙根下一点点地堆积。
方谢谢和端木不自觉地后退，退向远离“它”的大厅中央。它似乎暂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可冲破玻璃阻挡的势头却一点也没减弱。片刻之间，环绕大厅的落地窗又碎了好几扇，“黑雾”立刻从新的通道涌入，凝结成浆，堆积在墙根下……不一阵，那种灰色的浆就把大厅围了一圈，还越涨越高。
方谢谢小小声问：“喂，你觉得那是什么？”
过了好一阵，他才听到端木的回答——“这问题你刚才就问过了。”
他的声音很冷静，还平稳，却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显然他面对眼前的状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方谢谢十分理解——因为他自己的心情也差不多！
为了缓解紧张，他继续说：“虽然问了，但你没回答啊？”
“根本用不着我回答，你是在逃避现实吗？”
方谢谢心脏一沉，悄声反问：“这么说来，那边那些泥一样的东西……居然真的是混沌大魔王？！”
“恐怕是。”端木说着，长出一口气——看来不用把那个弱智名词再说一次了，谢天谢地。
得到端木的确认，方谢谢心中紧绷的弦居然稍许放松了。他打量着那只——姑且先当做是一“只”——绕着大厅用泥浆砌墙的混沌，不无敬佩地想，那就是撑过成千上万只混沌相互吞噬的惨烈斗争，最后的存活者啊……
不，说是“存活者”或许不太恰当，应该用“最终成品”才是。
将千万只混沌的混乱之力纳入一体，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诞生的“成品”。
它呈现为那种看不出任何特征的灰雾形态，恐怕也是容纳了太多相异力量的缘故。
——同样是进化，这一只和那些以食人为目标的混沌，方向、方式都完全不同啊。
久久凝视混沌大魔王，方谢谢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在他暗自寻思的几分钟里，混沌几乎完全涌进了大厅，原本黑乎乎的窗外天空逐渐透出了灰白、暗淡的光，冷风通过窗户的破洞吹进大厅，混沌也不再一味在墙根下堆积，而开始从各个方向朝着大厅中央涌动。一时间，只见一波波凹凸起伏的灰色泥浆蠕动、爬行，好像大量群聚的鼻涕虫，动作虽然恶心，行进中却又像云雾涌动般毫无声息，这种违和感使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超现实。
方谢谢和端木一步步退向大厅中央的楼梯间。两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退下去，却又拿不准贸然发动攻击是不是个好办法，尤其方谢谢还在苦恼一些别的问题。
“它连个固定的身体都没有，踢也踢不到……”他皱着眉，不自觉地开始咬手指。
短暂沉默，枪栓扳动声继之响起。
“那么，你闪去一边好了。”端木的话音与子弹的轰鸣同时奏响，蓝色弹雨山呼海啸般涌出，一眨眼便接触到了那种泥浆似的物质。
异变陡生。
弹雨射进泥浆，竟像飞进雾中一样，除了微小的漩涡外，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既不见泥水四溅，也不闻半点撞击、爆裂声。泥浆似乎在被子弹击中的一瞬又化成了雾，又好像它打从一开始就以一种看着像泥、实际是雾的暧昧状态存在。对于气势汹汹袭来的弹雨，它既不反击，也没闪避，就只是——给予了“容纳”。
容纳了千万种混乱之力的混沌，此刻又容纳了猎人的子弹。
“什……”端木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他眼睁睁看着混沌仿佛从未遭到攻击一样，以固有的节奏蠕动向前，手指紧扣着枪，忘了松开。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扯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拉，免得侧面涌来的“泥浆”淹没他的脚背。端木回过神来，抬头一望，看到了方谢谢的背影。
“你快上楼。”方谢谢紧盯着混沌的涌动态势，语速逐渐加快，“这家伙似乎想到楼上去……这样的话，虚空应该也在上面。”
端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方谢谢这回的提议竟然有几分道理。如果两个人一同向楼上移动，两个人都得留神提防混沌，速度势必被扯慢，无形中减少了机动时间，不如一个人先上楼，另一个人在旁边掩护。
至于具体如何分工……从端木朝混沌扫射无果的一瞬起，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
但，他仍不太甘心地提出异议：“破音鬼火无效的话，赤榴鬼火也不一定……”
“‘不一定’总比‘确定无疑’好一点吧？”方谢谢粲然一笑，打断，“快走快走。”
端木迅速扫视一圈四周涌动的混沌，心中默念三次“不是在意自尊心的时候”，咬牙点头，丢下一句“别死了”，掉头便奔向楼梯！
听见身后的足音，方谢谢不自觉捏紧了拳头，稍微弯下腰，足底焰光蹿动，随时准备应付混沌的攻击。
第一秒，混沌一无所觉，如常蠕动。
第二秒，它似乎意识到有人正抢先一步、奔向它的目标。
第三秒，它稍显躁动，泥浆般涌动的表面掀起阵阵稀薄的灰雾。方谢谢立刻加倍警戒，同时不忘侧目确认端木的状况。
端木几乎已经到了楼梯底下，只要再跨出一步就能上楼。
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那一步时，四面八方蓦然腾起灰雾，泥浆大幅膨胀、海浪般涌向楼梯——显然，混沌拿定了主意要抢在端木之前。
方谢谢马上转身，叫着“别想得逞”抬腿飞踹，挡下加速行进的混沌——至少他是这么计划的。
可他的腿才抬起来，心脏忽然“咚”地一跳。
熟悉的死寂塞住了他的耳朵。
他的右腿悬在半空，既无法踢出，也无法收回。他甚至能用余光瞥见右足周围喷射的赤色鬼火，那火焰也像遭到定格一样，维持着被速度拉扯的形状、凝固不动。
——又来了吗？
方谢谢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就和那时一样——在被抽象画阻挡的楼梯间，短暂的一瞬，他既听不见声音，也无法动弹，连思考问题都十分艰难，就好像……时间的流速被无限延缓了。
——这就是混沌大魔王的能耐吗？
他并不是在凭空瞎猜，眼前就有一项事实能够佐证他的推测。
混沌还能移动。
在连风都凝固的这座大厅里，只有混沌似泥又似雾的身躯仍然活动如常。此刻，它已经涌过了大厅的大半，速度却丝毫未减，更掀起一叠高过一叠的雾状波浪，一眨眼就逼到了楼梯附近。
可在它和楼梯之间，还站着一个人。
——端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