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谢谢还是很在意修兰笑说的话。他说他需要猎人——强大的猎人，可与此同时，他身边却站着一只足以乱真的人形混沌！这种矛盾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仿佛察觉到他心中的困惑，修兰笑和声说道：“小朋友，你大概在奇怪我需要猎人的理由吧？也对，为了让你成为我的同伴，这一点必须好好说明才行。但为了解释清楚，我就不得不提起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也就是——它。”
方谢谢望向修兰笑手指的地方，看到了观景大厅破掉的窗户。
紧接着，他意识到，修兰笑指的不是那扇窗户，而是窗户底下蔫巴巴的混沌魔王。现在，那家伙蜷缩着，活像一大团掺水太多、随时会垮塌的灰色烂泥巴，先前的威风荡然无存。每当三千丈打哈欠或抓脑袋，它就剧烈地颤抖，身上腾起一股股畏缩的雾气，看来这就是混沌世界的等级秩序了。
方谢谢望一望混沌大魔王，诧异地反问：“你的目的是……那只混沌？”对混沌是有多痴迷啊这家伙？！
修兰笑点点头，说：“那确实是混沌，但与你平时见到的混沌有所区别——那是混沌最原始的状态。”
说话间，他的眼神一点点改变，眼底迸发出闪亮的激情，这令他的话音都带上了令人屏息的压迫力。这样的他，却向方谢谢兀然提问：“小朋友，你知道什么是混沌吧？”
方谢谢条件反射地回答：“喔，当然知道，就是以秩序为食的怪物……”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自然科学中的‘混沌’。”
“什么，混沌还有两个？”
三千丈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修兰笑困扰地挠挠鼻子，叹口气，“好吧，我就稍微解释一下。跳过各种只会给你造成混乱的术语，所谓‘混沌’指的是这样一种状态：某件事从发展到结束的演化路径理论上是确定的，可由于它极容易受到微小因素的干扰，同时这些微小因素由于过于庞杂而难以全部计算，所以我们实际上不能预测这件事的演化路径。比如，理论上我们可以精确预测明天的天气，可气流、湿度、温度的任何一个微小变化都可能使天气的变化方式完全改变。在我们无法收集、计算全部数据的情况下，天气预报不准确的几率往往超过80%……你明白了吗？”
方谢谢迟疑地说：“呃……有点，不过真的只有一点。”
修兰笑微微一笑，“没关系，即使只有一点明白，你大概也看出，解决混沌系统的数学难题对人类而言意义重大。每晚只要看天气预报就知道明天出门要不要带伞，这能令很多人得到方便。我与我的同伴们工作多年，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是这个问题之下、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那就是：被你熟悉的那种怪物‘混沌’吞噬的事物会变成什么模样。”
“乱七八糟的模样，全都非常古怪。”
“确实如此，但你会发现，即使是同一只混沌，连续两次吞噬同样的东西，带来的变化也是不同的。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走廊，可能像你曾遭遇的一样，成为无限循环的迷阵，也可能直接通往三十公里外的另一条走廊，这难道不是人们只敢在童话中描述的空间传送门吗？一个原本重力正常的环境可能会出现重力方向逆反的异象，也可能重力完全消失，后者对于人类的很多活动——尤其是一些科学实验——都更加有利。混沌吞噬秩序，却也打破规则、消灭界限，它们的身体里蕴藏着无限的可能。”
“很多年来，我们不知道混沌的袭击会带来什么后果，因为——恰好和这种怪物的名字暗示的一样，混沌的吞噬行为遵循混沌系统的数学规则，虽能预测，但难以预测。既然不知道混沌会带来什么恶果，那便将它们全部消灭，连它们可能带来的益处也统统抹消。对这种愚行，我实在难以视而不见。”
“因此，我创立了Sin.研发局，聚集起一帮志同道合的同事，希望能找出一种在可控的条件下利用混沌的方式。所谓‘可控’，就是指让混沌的吞噬行为处在人类的控制之下，以此制造出我们期望的结果。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首要目的就是彻底了解混沌的吞噬行为，也就是解决由吞噬开始至结束这段时期内的‘混沌难题’……哎，小朋友，该不会把你绕晕了吧？”修兰笑说到兴奋处，又猛然想起方谢谢的存在，不由露出歉然之色。
方谢谢真的听晕了，不能理解的地方多得数不过来，可至少有一点他理解了，那就是修兰笑希望能将混沌——多少年来困扰人类的怪物——运用在对人类有利的方向。
这种天马行空的构想，不管怎么看都是……
“……真厉害，真亏你想得出来啊。”他由衷地感慨。
“啊？”修兰笑猛然张开嘴，看上去竟像大吃一惊。方谢谢立刻问：“怎么了？”
修兰笑却只是怔怔望着他，片刻，突然回神，赶紧垂下视线，假装去推眼镜，掩去了脸上的窘迫，嘴里咕哝道：“……没什么，只不过……‘真厉害’这种话，我不常听到……谢谢你……”
“是吗？确实很厉害啊，那别人都是怎么说的？”
“‘你疯了’‘脑子没事吗’‘别做梦了，快醒醒’‘你以为混沌是核电吗’‘你这是与虎谋皮’‘我帮你约了明天下午三点的神经科医生’‘做点更有用的事吧’‘混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修兰笑一口气说出这一长串，那种流利的程度真让人疑惑他是怎么活到今天还没有自信心崩溃的，方谢谢听到一半就开始哈哈大笑。
“……别笑啦！这种话一般人说说就算了，可多年老友也这么讲！哎，现在那家伙一见面就说教我，一见面就说教我，从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啦……”修兰笑垂下眼皮，露出了混杂怀念与寂寞的表情。三千丈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先安慰你一下”的表情。
也不知是不是保镖的功劳，修兰笑稍微恢复了精神，推推眼镜，继续说：“枯燥乏味的过程就略过吧，总之，经过这些年的工作，我已经大致解决了混沌吞噬行为中的数学难题。计算机模拟的结果显示，套用我建立的模型，预测的准确率在98%左右。基于这项成果，我们又进行了大量的工作，最终在计算机中进行了模拟的可控吞噬实验，并获得了成功——当我要求计算机中的虚拟混沌通过‘秩序吞噬’创造出无重力的环境时，它如我所愿，做到了这一点。”
“哇啊，那你的目标不是实现了吗！”
“还没有。”修兰笑确实不像很激动的样子，“计算机进行的只是模拟实验，接下来，还要在现实中复制模拟实验的结果，若现实中的混沌在吞噬秩序时也能得出我期望的结果，多年的研究才算大功告成。”
“那就抓只混沌去实验咯……”说到这里，方谢谢恍然叫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需要猎人的理由啊！我明白了，没问题！我去帮你抓混沌！”
三千丈又开始大笑了，修兰笑也露出了微笑，耐心解释道：“并不是这样。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随便一只混沌是无法投入实验的，因为我的模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模型建立在‘原初混沌’各项数据的基础上，成功进行模拟实验的虚拟混沌，也是以原初混沌为模板创造的。据此，在现实中进行复制实验时，按理说也必须使用原初混沌。不过……小朋友，这个可是你的专业领域啦，‘原初混沌’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吧？”
方谢谢没什么把握地说：“呃……它是刚出生的混沌？”
“回答正确。”
“居然被我猜对了！”
“……看来我有必要再解释几句。怪物混沌在刚出世时，外形仿佛一团灰色雾气，这就是我们说的‘原初混沌’。这种混沌虽然没有力量，但也没有偏好、没有特长、没有形态、没有结构……没有一切会使运算更加复杂的附加因素。对我来说，就是完美的混沌。这也是我使用它构筑模型的原因。”
“然而，这种完美的状态并不容易保存，它极不稳定，任何一丝‘秩序’的摄入都会使原初混沌迈上漫长的进化之路。一旦开始进化，混沌在数学结构上的复杂性就开始呈爆炸式增长。它在进化之树上爬得越高，就离我的模型越远。说到这里，你大概看到我的困境了：我不能随便在街上抓一只混沌来展开实验，因为它太复杂；也不能用现实中的‘原初混沌’来做实验，因为它太不稳定。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混沌稳定地保有简洁的数学结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陡然意识到，‘保持简洁’恐怕不可行，但有一种方法，能让它‘重归简洁’。”
说到这里，修兰笑停止了讲述。方谢谢一开始只是乖乖等他继续说，渐渐地却发现，从刚才开始，修兰笑就没在看他，而是望着另一个地方。
混沌大魔王所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