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TWENTY-TWO. 同盟
解释师玄同的事情费了方谢谢一番功夫，中途他夹带着把叉子楼里发生的事也说了一遍。当讲到Sin.研发局的首领竟然就是阿修时，慎元不小心从椅子边缘摔了下去。要知道，就连聆听师玄同以一己之力对战博士的经过时，他也只不过是把茶水吸进鼻孔而已。
甚至暴鸢也意外之下一挺身，险些碰翻花瓶。
“那个人身上确实有些不协调感，但我以为那是昼夜颠倒的后遗症……”她险险扶住花瓶，皱眉思忖，努力想将记忆中的房东与激进组织的大Boss联系起来。
方谢谢点头，“对吧？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竟然隐瞒了这么久，还是在这座茶楼附近，真是深藏不露……他现在人在哪？”
方谢谢握紧了拳头，目光无意识地转到白狐身上，切齿低语：“……我要是知道，非踹断他的鼻子不可。”
话说到一半，后门打开，师玄同和亢金龙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慎元反射性低头，目光游移，似乎想躲到桌子下面去。
师玄同却并未留意他。他看上去比之前冷静了许多，相反，亢金龙却是脸色凝重。她环视茶楼一圈，最终视线停在暴鸢脸上，盯。
“……”暴鸢不知她有何意图，姑且先盯回去。一时间，两个女生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对望着，气氛十分意味不明。方谢谢古怪地望向师玄同，后者却双臂环胸，作壁上观。
忽然，亢金龙对暴鸢开口：“我早听玄同说，‘守序善良’的老板娘于茶之一道十分精通。”
暴鸢眉峰微微一动，嘴上却不动声色道：“谬赞。”
“何谬之有？玄同的判断从不出错。”
暴鸢感到棘手似的皱了皱眉。
这当口，亢金龙已自行推进话题：“既然你懂茶，我这里有一种还请你过目。”说罢，她也不等暴鸢回应，径直上前，递出一个金属质的小罐子。
她一言一行全是自作主张，没有半点征询对方意见的意思，却不知为何并不显得颐指气使，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种态度。方谢谢望着暴鸢无表情的侧脸，暗暗捏一把汗。
没想到，短暂沉默后——
“好。”暴鸢竟二话不说应允。她伸手接过罐子，打开。
一股清爽的茶叶香味盈满茶室。暴鸢神色微动，凑近嗅嗅，又往掌心倒出一小撮茶叶仔细观察，然后再次闻嗅。最后，她将茶叶倒回罐内，肩膀略微下垂。
“是好茶，但不是我知道的茶。”她将茶叶罐递还给亢金龙，“形状、颜色、香气都很陌生，制作工艺倒是常见，但恐怕是外行做的，捻揉手法生涩，发酵的时间也不够，糟蹋了好茶叶。”
亢金龙默默接过茶叶罐，好像也不太失望……不如说她根本露出了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
开口说话的是师玄同。
“我在那家伙的房间里找到的这罐茶叶。”他朝楼上一瞥，“一起找到的还有这个。”
折叠的纸片像飞镖一样射向方谢谢，他接住展开，发现这是一张像手绘菜谱一样的东西，字迹、图画正是阿修的风格，最上端的标题是“在家制作茶叶的简单步骤”，旁边还配个心形……这东西的作者真的是什么疯狂科学家吗？
师玄同说：“字是那家伙的没错。从折痕看，他曾反复阅读这张纸，也就是说……”
“……他自己摘了鲜叶，然后制成茶叶？”暴鸢凑过去大致看过那张纸后，一瞄茶叶罐。
“什么！”方谢谢大为惊异。
“存在这样的可能，而且你说茶叶制作粗劣，那可能性又更高了。嘁，那家伙成天都在搞什么歪门邪道……”师玄同恼火地咂嘴。
“阿修连这种高阶技能都会！”
“可这样的话，他是在哪里摘的茶叶呢？”暴鸢提出疑问，“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品种，感觉也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茶系，不如说……”
“肯定是自己培育的品种，因为他是科学家嘛。”
“不如说？”师玄同盯着暴鸢，目光忽然变得锐利。
暴鸢的下半句话却吞了回去。她回忆着刚才的茶叶给她留下的印象——没错，那不单单是“陌生”。
她从小修习茶道，闻过、品过的茶种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在心中描绘出了“茶”的模样。世上所有的茶，尽管因品种、产地、制作工艺、冲泡方式等因素而存在着难以计数的差异，但它们的共性则更大。那是“茶”之所以为茶的本质特性，属于哲学家所说的“理型”的范畴，是“千变万化不离其宗”的“宗”。
刚才那茶叶罐里的茶，正是在这个本质特性上动摇了她的认知。
她理性上虽知道那绝对是茶叶，不是什么其他植物的叶子，大脑之外的感受器官却拒绝将它与她从前理解的茶归为一类，就好像那罐子里的根本是……
“……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她低声喃喃。
看她认真的表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积极试图参与谈话的方谢谢都安静了下来。
师玄同却嗤了一声，“果然。小龙女，你的感觉恐怕没错。”
亢金龙不悦地说：“原来如此，玄同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怀疑我。”
“如果你非要把求证的过程称作‘怀疑’的话。”
“也就是认为，我的判断还不能作为证据吧？”
“你……就是因为认同你的判断，才会着手证明。若真的是异想天开，我根本不会当回事！”
“事实面前还要狡辩，再也没见过比玄同更差劲的雄性人类了。”
“雄……”师玄同倒吸一口凉气，气得脸都白了。慎元在旁边看得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橙子。方谢谢不合时宜地哈哈大笑。
暴鸢的心思还系在古怪的茶叶上，转向亢金龙发问：“那罐茶叶的来历，你有线索？”
亢金龙的表情略微放缓，点头道：“我对茶叶所知甚少，但我感到，那罐子里的东西，‘秩序’排布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不同。”
“什么意思？”
“我们的世界从创生、演化到衰灭，遵循着几条最根本的规则，你可以称它们为‘核心秩序’。我们每日目睹、听闻的一切现象，无论是被我们定义为‘有序’的，还是被我们视作‘混乱’的，究其根本都是‘核心秩序’的体现。核心秩序定义了我们所属的世界，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环绕我们的每样事物中，都能找到同样的秩序。然而，那茶叶罐里的东西是例外，孕育出它的是另一套规则。”
“也就是说……”
“那些茶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语既出，周围整个安静下来。
片刻，方谢谢疑惑地反问：“所以是……外星茶叶？”
亢金龙摇摇头，“我说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将其他星球排除在外，核心秩序的支配范围包括整个宇宙。”
方谢谢不禁提高了声音，“那、那就是说，茶叶的家乡还在银河系之外？！”
“……”
慎元抱头呻吟：“不行了，我感觉你的脑子也是另一套秩序的产物……”
暴鸢神色如常地提醒：“谢谢，银河系就在宇宙里。”
“喔，这样啊！”
“就这种反应？给我更激烈地表达悔悟啊！”
“可这样的话我想不到别的了耶。”方谢谢搔着脑袋，望天，“比银河系还要远……世上哪有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有的是！老板娘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
这边莫名地开始了吵闹，亢金龙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师玄同再也看不下去，不耐烦地叫道：“都闭嘴！”
慎元一秒闭嘴，还低下头，又开始研究钻去桌子底下的计划。方谢谢望着师玄同，期待地说：“小师师，你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地方比银河系还远？”
屋内有一秒的寂静。
包括师玄同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试图理解“小师师”到底是个什么鬼。虽然是有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可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理解错了。
这当口，方谢谢又补充：“我家大叔说，阿元来自一个聪明人聚集的地方，你是他的师兄，肯定也很聪明，知道也不奇怪。”
“……”
师玄同又沉默了几秒，终于决定暂且搁置难题，开口道：“姑且不论距离远近……这个世界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世界上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这是绕口令吗？”方谢谢一头雾水。
“准确的说法是，地理上虽处在这个世界内，却不受这个世界的规则约束，一切定律全部失效、秩序无存的地方——”
听着师玄同的描述，方谢谢渐渐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开口：
“——‘混沌之谷’。”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四个字。慎元倒吸一口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