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的两人同时一惊回头。在他们的注视下，通往天台的铁门“吱吱”张开，一道微弓着背的人影自阴影中悄然浮现。
方谢谢的心脏微微一跳，嘴巴猛地张开，又因难以置信而迟疑了一下。
“哎呀，这可真是……”博士低声喃喃，从声音也听不出是意外还是为难。
来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跨过门槛，像是走这么两步路就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怕冷似的紧裹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更加码系上羊绒围巾一条，黑发飘舞在夜风中，围巾与头发中间露出的面孔却异常苍白——而且看上去正不爽得厉害。
再也没有怀疑，方谢谢高兴得两眼发亮，大喊：“端木！”
端木哼了一声，权当回答，两眼却并不看他，直接盯住博士，开口就说：“这次，似乎是你们失算了啊。”
“哦？这话从何而来啊……‘天都市的守护者’？”博士一瞬间就调整好了情绪。
端木不为所动，“我和那家伙同时找到了虚空——这个结果，在你们的计算之外，不是吗？”
“……！”方帽边沿垂下的流苏微微一晃，泄露了博士内心的动摇。
端木置若罔闻，继续说：“刻夜楼得知那家伙和我的赌约后，便利用了这种局面。你们十四人在赌局之上又设赌局，约定我与方谢谢之中获胜的一方便成为你们招揽的对象。为了让比赛进行得更公平，你和傀儡甚至分头把那些碍事的人全部打倒，局面因而演变成了我和这菜鸟的一对一竞赛。要说为什么非得做这么麻烦的事，当然是因为——”
讥刺的弧度扬起在他唇边。
“——另外七个人选的是我，局面陷入了胶着，对吧？”
博士一语不发，方谢谢却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原来这样……对啊，这才正常嘛，我刚才就觉得，只有我没有你太不对劲了！”
端木沉默了一下，才干巴巴地说：“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和你并列不可。”
一声低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博士慢条斯理地说：“端木七，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我可已经和方老板说过了，月神大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你能得到那七人的认同，也算不容易了，可比起方老板，毕竟还是差了一截。”
“啧，什么认不认同，少在那里自信过剩了，我这条所剩无几的命，可不打算在你们的评头论足中度过。”说到这里，端木冰冷的眸光中掠过一抹讥刺，“而且，你对这菜鸟发出邀请，真的不是为了得到‘虚空’而在自作主张吗？你不断提到的那位鬼王‘太阴’的猎人，她的实力或许在众人之上，可她在刻夜楼内，真的拥有足以左右众议的话语权吗？若只是一般的成员招揽也就罢了，但这回……你们找的可是‘星君’的候选人吧？”
此言一出，博士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孔终于出现了裂缝，就连方谢谢也微微一震。
——“星君”的候选人……在“十四星君”全部健在的情况下？
心里这么想，他不禁就说了出来。端木不耐烦地叹气，“出了那种事，你不会真以为笑君子会被轻轻放过吧？”
“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他不是还在投票吗？”既然还能参与重要事项的决议，应该没出什么事才对。
端木凉凉地说：“直到找到合格的继任者，都让他保持资格，免得影响组织运作，可一旦继任者出现，他的使命就结束了，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反正我不想细想。”
端木的每一个字都像敲在方谢谢心头，一股凉意逐渐在他脊背扩散开来。
他对笑君子绝无好感，却也在刻夜楼的行事方式中嗅到了残忍的趣味。笑君子明知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却还不得不为继任者的人选发表意见……他为什么非投票不可？孤辰怎么样了？考虑到孤辰的真身，她想必不会任由局势倾向不利于笑君子的一侧，这么说，难道她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或者更严酷的……
想到孤辰可能的处境，方谢谢不觉对博士怒目而视，“你刚才明明说……”
博士忽然开口，悠悠地打断他：“我说，笑君子还有余力为你投票，这话可没说错。”
“你这家伙——”
“傀儡果真是个麻烦，一直小心提防，最后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哎，还是我该说，若不这样反而无趣呢？”说到这里，博士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向着端木微微而笑，“这些消息，都是傀儡告诉你的吧？”
端木冷哼一声，牵唇，“你这边打算先斩后奏，他也只是略作牵制罢了。”
说着，他侧转视线，现身以来第一次望向方谢谢，“刻夜楼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了。你若打算加入，我奉劝你还是重新考虑为妙。”
方谢谢毫不迟疑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意。”
“哼，算你还有点机灵。”端木嘴上这么说，却并未真的显得意外。
达成一致意见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博士。面对端木的冷眼和方谢谢的怒视，这位星君级的猎人只是咧开一个略显遗憾的笑脸，摊手说：“看来，我今天很难达成目标了。”
“当然，快点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方老板，这么激动真的好吗？”博士眯细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盯住方谢谢，“端木七是一匹独行狼，你却有必须保护的东西吧？纵使听了他的话，暂时不打算依靠刻夜楼的力量，也不必将我们当做敌人看待喔。以后若发生什么事，影响二位的交情就不好了。”
“啧，我跟白痴没有交情。”
“我的东西我会保护好，不劳你费心！”
端木的咂嘴声和方谢谢的怒吼混在一处。博士无懈可击地微笑着，侧转身体，正待离开，端木却忽然开口叫住他。
幽黑眼瞳倒映着博士的背影，声音很轻，却透出强硬的意志。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乡下人。楼下那座茶楼是MY CITY内合法运作的经济体，你或你那些同伙若打它的主意，就别怪我轰飞你们的脑袋。”
方谢谢吃惊地张开嘴，博士却只笑眯眯地说句“了解”，身影倏然一花，就这样消失在夜幕中。
一时间，天台陷入沉默。方谢谢是被冲击到讲不出话，端木却埋头在大衣里找东西，好不容易找到后，顺手将之抛给方谢谢，后者反射性接住，低头一看，竟是容纳了“虚空”的金属盒子。
“烫手山芋还给你，我走了。”说话间，端木已经拉开通往楼梯间的门。方谢谢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窜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顿时一怔。他知道端木身体不好，却没想到他瘦到这个地步，那种手感简直让人心惊。
有那么一个瞬间，端木似乎条件反射想使出过肩摔，还好忍住了，只是普通掸开方谢谢的手，侧目，“还有什么事？”
“多谢你。”方谢谢脱口而出。尽管逆着光，还是能看出他的眼睛高兴得闪闪发亮，“你和博士说的话……帅呆了啊，听得我好爽！有你在这边，我就有底气多了……啊，虽然本来也不是没底气，但果然还是觉得你特别可靠。”
“我‘特别可靠’……？”端木猝不及防之下遭到冲击，张口结舌，只能机械重复一遍方谢谢的话。
方谢谢立刻解释：“你看，你一直作为猎人保护着天都市吧？这种事不是很了不起吗？今天下午，也是因为有你帮忙，才能顺利找到虚空。就连刚才，你也闪亮登场，三言两语就把博士气跑了。”
“……不，我觉得他不能说是被‘气跑’的。”
“哈哈，这种事怎么都好。”方谢谢爽朗地笑着，又抓住端木的肩膀，这回还是用双手。而端木受惊之下，竟忘了掸开他。方谢谢就这样望着他，期待地问：“端木，和我一起把‘守序善良’开去混沌之谷吧！”
端木刚有些理顺的思维瞬间又变混乱，“等等，话题似乎在狂飙突进——”
“你毛遂自荐之前，我都没想过茶楼里有一位琴师会更好，简直是天才的构想！”
“我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做‘毛遂自荐’——”
“你不会无聊的啦，白白的箫吹得很好，还会作曲，你们可以合奏啊～”
“凭什么我今晚要连续被两个邪教卖安利——”
“啊，当然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让天都市恢复正常。”
听到“天都市”三个字，端木肩膀一震，眼里的混乱与困惑瞬间消失。他拨开方谢谢的手，动作略显粗暴。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楼梯间内回响着他的漠然话音——
“如你所知，‘天都市的守护者’是我。安安分分开你的茶楼便是，再多管闲事，我就把你的脑袋也轰飞。”
面对端木骤然改变的态度，方谢谢很想追问，可他从端木的话音中感受到了明确的拒绝含义，这还是头一回。
——大概……是真的不想让别人插手吧。
——对端木来说，这座城市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他手握虚空，站在楼梯顶端，默默聆听着楼梯间内逐渐向下的沉重足音。远处的灯光斜射过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拉伸在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