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一楼大门冲出Sin.研发局。奔跑之中,方谢谢回头望一眼身后的金字塔,明明不久前才第一次见到它,现在看去却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恐怕是内心的某个角落意识到,未来即使还能见到这栋建筑,它曾具备的意义却再也回不来了。
隐匿在混沌之谷一角、在世人目不能及之处从事着惊世骇俗的研究的Sin.研发局,即将于今日覆灭。
Sin.=Singularity,奇点,宇宙起源之处。研究所以此为名,其中想必蕴藏着当年的修兰笑欲在世间开辟一番新天地的壮志。
然而,一旦Singularity缩写成Sin.,便成了“罪恶”。当修兰笑逐渐意识到自己倾注全副心血研究的项目,必将成为令魔王踏足人间的导火索时,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将研究继续下去的呢?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不惜以己身陷于罪恶,在天都市投下一颗虚空呢?
也许,方谢谢模糊地想,就是因为早已意识到欧米伽必将消亡,他才为了它注定犹如昙花一现的诞生拼上了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也许他真的有点疯了,可对这个疯子,方谢谢却厌恶不起来。
而且,他由衷希望这个疯子在结束了人生旧的一幕后,能迎来崭新的未来。就在这里,就在今天。
一切,都将在今日了断。
“等等。”端木突然停下脚步,另两人也先后停下,师玄同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方谢谢却只看一眼端木的表情,心脏便微微下沉。
那是嗅到危险的表情。
丰富的经验和破音鬼火令端木对混沌有着超出同行的感知力,他现在的反应,十足十就是察觉到……
还没想完,方谢谢便听到端木低声说:“不妙,这里被混沌包围了。”
“包围?难道八柱王剩下的全来了?!”方谢谢瞬间脊背发冷,暗暗脑补被六个三千丈围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端木却勾起一丝冷笑,缓缓探手入怀,“倒是还没那么糟。”
“那你连这都搬出来了?!”方谢谢瞪着端木神色自若地将火箭炮扛上肩膀。这玩意平时到底藏在哪里?该不是临时组装的?
“方便清场罢了。再说,我可不是最快掏出武器的。”
方谢谢一愣,往旁边瞟,果然见到师玄同也握住了长枪“流金射焰”,还沉着地指挥道:“敌人到处都是,但没必要缠斗,打开一个缺口,继续朝我说的方向前进。”
之前刚离开Sin.研发局,他就拿出一张不知从哪里弄到的、好似混沌之谷绿洲分布图的东西,方谢谢曾偷瞄过,发现那地图居然是立体动态的,无数点与线蠢蠢蠕动,一眼望去都要晕,师玄同却随便瞟一眼(有时还拿反了)就知道正确的走法。精英这种动物真是可怕。
三人短暂对话间,周围的灌木、河滩逐渐传出“窸窸窣窣”的异响,接着,草木摇动、腥风扑面,无数怪异的影子缓缓爬出。
“……!”方谢谢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从握住华榴伞到现在,他也算是经历了一些风浪,奇形怪状的混沌也见过不少,笑君子的地下工厂更是将这个世界最恐怖的景象呈现在了他眼前。但,此刻双眼所见仍令他脊背生寒。
那就好像无数初具人形的肉块从各个方向朝他们包抄过来,乍眼望去,只觉无数白花花、红通通、黏糊糊的肢体拨开草丛,一点点爬向他们,发育不完全的喉咙发出阵阵低吼……整个场面令方谢谢想起一部很早的叫生○危机的电影……
他正在回想电影,某种蓝色炮弹从他旁边飞出去,坠入僵尸……哦不混沌最密集的地方,轰然爆炸!霎时,火焰冲天,断肢飞溅,白雾弥漫,混沌的低吼变作惨嚎,一块块惨白的残肢在破音鬼火中释放出珍珠白的雾气,迅速消失……几秒之内,混沌的包围圈便出现了缺口。
“好机会!”端木再不多费半点力气,直接冲过缺口。师玄同一枪挑开迫近的混沌,用一种好似同情的目光瞥一眼方谢谢,“在暴力这种低级领域,你也毫无竞争力啊。”说完也不给他回嘴的机会,轻巧地跳过鬼火,追着端木走了。
“等等,你这家伙!”方谢谢气结,一跃跳出包围圈,一边跑一边忍不住稍微回头。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距离将一只只类人的混沌模糊成白花花的一片,那片白色……正在缓慢扩大。
新的混沌正不断从外部涌进绿洲。
即使方谢谢不了解混沌之谷的日常,也知道眼下情况有异,至少他和端木进谷时连半只混沌也没碰到。
——难道是阿尔法……
突然冒出的想法令他遍体生寒,反射性望一眼周围,加快脚步赶上同伴,正想说一下自己的猜测,却发现端木的武器已经从火箭炮换成了更加轻便、方便在移动中狙击敌人的双枪。
“接下来的路恐怕不太好走,你们自己留神。”说话间,端木子弹连发,击退两只逼近的类人混沌,方谢谢则一脚踹飞端木视线死角的混沌,大声说:“我觉得这是阿尔法派来阻截我们的军队!”
“这种士兵?品位骇人听闻。”师玄同冷笑一声,眼里却殊无笑意,手中长枪晃出一片如急雨、如月辉的枪影,残影在消失之前爆作金色烈焰,凡是近他身畔的混沌一只不拉、悉数淹没在火海中。
方谢谢看得呆住——怪不得这个人之前在Sin.研发局放火放得那么顺手,根本就是天生的纵火犯!
心中虽犯嘀咕,他脚下却一秒不敢停顿,借助腾雾步法的步法穿插在敌人和同伴之间,腿影纷飞,将挡路的混沌统统扫清,叫一声“快走”便冲向前。
没跑两步,他猛然间感到一阵心悸,激烈的耳鸣由远及近撞入耳中,令他瞬间失去听觉与平衡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除了心脏“怦怦”狂跳和耳鸣激荡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再怎么想站起身,就是无法控制身体的摇晃,好像整个人被从世界剥离了出去。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叉子楼顶,欧米伽的前身、那只黑雾状的混沌诞生之时,他与端木都受到了与此刻如出一辙的冲击。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的情形比当时还严重得多。
伴着逐渐加剧的耳鸣,方谢谢眼前都开始冒金星。眩晕之中,他产生了一种幻觉。
——一对眼睛正在无底的“深渊”中凝视着他。
浑身一个激灵,他猛然抬起头,还没辨出东西南北,就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猛然扯住,被迫往前奔跑。冷风迎面吹来,他立刻清醒了几分,想也不想地开口,“阿尔法……他追来了……”
他以为自己发出的会是厉声叫喊,实际听到的却是沙哑的颤声。
师玄同一边抓着他跑,一边简洁地回答:“我知道。”说完,他似乎感觉到方谢谢恢复了精神,便放开手,顺手掏出地图瞟一眼,立刻拐向左面,“这边。”
方谢谢一脚踹开草丛里扑出的类人混沌,骤然发现一事,边跑边急急地问:“端木怎么了?”
师玄同没拿地图的那只手正拖着端木,看他样子,竟然像失去了意识,胸前还有呕血痕迹……怎么回事,这个人明明十秒钟前还在生龙活虎地煎炸混沌来着?!
师玄同阴沉地回答:“阿尔法,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原来端木也受到了影响……那你?”
“稍微有所察觉。”
“‘稍微’?!”刚才那程度怎么看都不能算“稍微”了!
“精神容易受影响的人,不可能控制乾元鬼火。”明明都说到这里了,师玄同却没有顺口贬低方谢谢,足以见出当前情势严峻,“破音鬼火正好相反,非得是易感性很强的人才行,恐怕他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嘁,可惜,他的战斗方式比较适合开路……”
比起失去开路武器,方谢谢倒是更担心端木的身体状况,可现在也很难停下来休息……不不,现在不是考虑“休息”的时候,别说欧米伽,就算是为端木考虑也得先逃出混沌之谷才行。
一念及此,他扬声问师玄同:“还有多远?”
师玄同正以神鬼莫测的单手枪法将两只混沌串成烤肉,闻声答道:“抄最近路的话,已经走了四分之一,以当前速度计算大约离出口还要五十分钟。”
方谢谢的心微微一沉。五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用力晃头,将消极的想法赶出脑海。
——都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得活着出去!
他加紧脚步,赶上师玄同,“开路的事暂且交给我,你好好看地图,千万别走错路……啊!”伴着一声大喝,他觑准一只混沌从树上向下扑击的一瞬,一脚旋踢将它踹得飞出去、撞上另一只混沌,两只一起惨嚎着翻滚在了赤红色的鬼火中。
师玄同收回正要刺出的枪,哂笑,“走错路?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还要保护好端木!”
“少把我当保姆使唤。”
“要是阿尔法再使什么精神攻击,拜托你使劲扇我一巴掌!”
“哼,这个提议倒不无建设性。”
赤红、金黄混杂的鬼火一路卷过绿洲,急速奔往混沌之谷的出口。
此刻,他们尚未察觉,某种灰暗涌动的浊气,已然几乎铺遍混沌之谷,唯有他们周围的一个大圆尚未被浊气污染。
这个圆,正渐渐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