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洋洋得意地吐出这番惊人之辞,就在此时,易羽突然理解了接下来可能还会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也许再过上几小时,或者是几天时间,一个十二岁的平凡男生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他所熟悉的课桌以及位于山脚下的自己的家中。
取而代之的是黑夜里蜷缩在某个陌生屋檐下亦或山洞里的一个体态怪异而又面容扭曲的恐怖妖怪。
于是乎不知是看到眼泪在一个男生眼睛里打转让她良心发现,又或是终于理解到自己刚才那些玩笑话确实有些过分。
起先,她的身子先是一缩,而后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也终于露出些许焦虑之色。
而她那种看起来像在脑里努力寻找某种安抚之辞最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找到那个字眼的紧张心情也越发变得不安。
“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会让阿芙乐图重新回到它的屋子里去”她紧张而急促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语,但马上又补充道“这需要一点时间,在这之前,我想请你留在我身边,呃,那个,我是说,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助手?”
“什么,助手?”易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此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正被她愚弄的感觉,于是易羽没好气地问“难不成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名侦探,或者是某个隐居的魔法师? ”
显然这是易羽对于自己被她愚弄而说出的气话。
本以为接下来会在她脸上看到因自己这番明显不怀好意且具有攻击性的言辞而生出些许厌恶之情,但结果却完全出乎了易羽的意料。
缘红玉在听到刚才番不善之辞后只是稍稍踌躇了片刻,随即便惊讶地抬起她那鬼魅般的红色双瞳,仔细而又认真地注视着易羽,似乎易羽那句话里的某些字眼正是她此时迫不及待而又难以启齿的真实想法。
现在,她给易羽的感觉就像是某种深埋于地下的宝藏被自己重新掘开覆盖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了宝箱里面那些闪闪发光的璀璨宝石。
而后随着时间推移,她那双惊讶的双眸也明显转变为对于易羽接下来那个回答的深深期待。
“如果答应做你的助手能让这些东西消失,那我一定同意”易羽沮丧地说,他以近乎祈祷的心态指着自己脑袋上那双多出来的‘猫耳’现在,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十二岁女生在易羽心里已经不仅仅只是某个‘富人家的孩子’这样一个单一的身份了。
记得卧室的书桌上有哪本书是这样形容来着;‘巴巴鲁’专吃小孩的恶魔。
易羽默默地在心里笃定,虽然眼前这个家伙还没有撕开她身上那层看似属于人类的躯壳,但她体内一定隐藏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妖怪的真身。
最终,两人约定好在周六也就是明天早晨八点在距离学校大约一百米左右的一处水池中央的红色凉亭处集合后,易羽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独自走出了校门。
此时已临近夜晚八点半,月亮被厚厚的云层笼罩,只在它们表面留下一层朦胧的银色薄纱。
好在这个时间点学校外面没有什么行人,循着熟悉的记忆,易羽灵巧地钻进一条窄巷。
虽说眼前没有路灯投下指路的乳黄色光辉,但夜幕会迫使光线从路旁那些老旧的木制四格窗户的缝隙间满溢至地面,它们照亮了眼前这些凹凸不平的石板,也因此,易羽很快便来到了位于自家附近的一片草地。
一路上易羽有意避开从田间小路前方的黑暗里隐约出现的人影。
虽说缘红玉说的那些话仍不断在耳边回响,但易羽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很不自在,就算她说“刚开始别人是看不见的”这种话,易羽也不会特意跑到别人面前去求证是否真如她所说的“目前只有你自己”能看到和感觉到那些身体上多出来的东西。
易羽望着前方天空的那片深沉而漆黑的乌云;心里除了对这件事仍抱有深深的不安,又马上想到;回家之后自己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顿骂。
果然,当易羽跨越门槛进入家门,父母的担忧的数落声立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但这种在易羽和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瞧的父母间显得紧张而又压抑的氛围在几人不经意间瞥见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易羽的妹妹;也就是琥珀时才终于得以缓解。
而随着易羽心里那块沉重的石头同时落地的还有另一件重要之事;父母并没有看到自己身上那些多出来的东西,看来缘红玉那些话并非只是为了糊弄自己而临时编造的谎言。
由此,易羽便确认了某件事情;在她那间摆满了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奇怪物件的小屋里,虽说她那让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诸多问题依然会让易羽感到困惑,但她这个人却越来越让易羽不自觉地感到好奇。
虽说她很多时候都像是处在某种很不自在的自我臆想里,但有一点你却不得不去承认,到目前为止,她没有说过一次慌。
窗外的树叶被秋夜带来的凉风吹拂,投射在墙面的影子不住地抖动。
易羽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因为每当睡意袭来之时,那双猫耳还有摸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带来的体验往往远超易羽自己的预料。
因为不管怎样去触碰或者是轻轻地抚摸,身体都会本能地收紧,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正用一支长长的羽毛不断给你挠痒,最终,你也只能选择屈服于侧躺这仅剩的一种方式。
艰难地度过这个夜晚,隔日,易羽早早就溜出了家门,在穿越一片伫立在农田前方的连绵矮山后他来到位于千叶中学附近的一处凉亭。
按照约定,这座离学校那些围墙不到一百米的凉亭便是每个休息日易羽和她见面的地方,凉亭位于一汪缀有些许枯萎荷叶的池水中央,一条蜿缘小道从草地那头延申,连接脚下这些浅黄色的方块石板砖并再次向身后蔓延开去。
易羽坐在凉亭下一张临近池水但没有靠背的褪色长椅上,但还来不及在岸上那些来往的人群中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岸边就已经隐约传来有人谈话的声音。
那是三个身着校服的女生,而其中有两个人的面孔让易羽感觉很面熟,随即他便想到,那正是昨天下午放学时围绕在缘红玉课桌旁那几个人里面其中的两名同学。
她们几人走下马路,接下来似乎正要往凉亭这边走。
看到这一幕,易羽的身子忽然紧张地抖颤了一下;因为昨天下午便是她们亲眼目睹了缘红玉是用怎样夸张的方式把自己带离教室的。
于是,赶在她们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前,易羽便早早地变换了位置,他背对着凉亭中间的过道,勉力做出一副心不在焉而又显得很疲惫的姿态,用两只手的手心贴在脸颊上,以祈祷她们在路过这座凉亭时可以无视那个坐在池水边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男生。
但通常事情的发展总会与自己想象中的场景略有出入。
有一名女生在即将走进凉亭时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接着便突然发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惊呼声,任何鼓噪的声响对于现在处在精神紧绷状态下的易羽来说,都无异于从天空降下一道晴天霹雳。
而接下来那些易羽最不想听到的窃窃细语还是被侧面的微风一同捎进了他的耳朵里。
“是他”刚才那个发出惊呼的女生此时已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显得奇怪而又果断,似乎是觉得自己一定不会看走眼。
“什么?”另一个茶色头发的女生也是易羽的同学,随即她也跟随身边这人的目光缓缓移动,在发现了紧张兮兮地背对着她们坐在池水边的易羽后,又再次快速地扫视了易羽一眼,接着便惊奇地问“他不是生物课代表吗,我记得他叫”
茶色头发的女生踌躇了片刻,她的语气听起来神神秘秘,也开始朝站在她身边的两人低声咕哝起来“啊,我突然忘记了,不过,他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断对易羽和缘红玉之间可能存在的某些关系进行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揣测。
但这种让易羽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的窃窃私语在她们即将途经凉亭时却犹如被人按下静音按钮般突兀地消失了,因为此时有个更加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她们此刻正在进行的无端猜想。
尽管易羽仍假装无所事事地观察那些在水下游动的小鱼,但内心却想要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报以最真诚的感谢。
“也许只是以前认识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那声音似乎有种无形的魔力,因为在那个易羽从未见过的女生发表完这番慷慨之辞时,那两个女生即刻就中止了这个话题,转而变成了“我们一会去买冰激凌”或是“今天的午饭谁请客”这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好吧,中午前我们就在学校门口那个小超市里集合”
等听到几人离去的脚步声,易羽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便试图把因过度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从椅子上调转过来,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差点让他从椅子上仰头摔倒。
因为此时,易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黑色的扣子,随着惊奇的视线缓缓上移,映入眼帘的画面也逐渐变得凹凸有致。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羽”那个让易羽感觉很陌生的女生那种略感不快的声音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易羽很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发现原本以为早该离去的那个身影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
“不用看了,我把她们打发走了”似乎是察觉到易羽那左顾右盼的紧张神色,她打趣似的摆了摆手,随即便用手指固定住裙子下摆,自作主张地和易羽坐在同一条长椅上。
“谢,谢谢”易羽红着脸低声咕哝,接着,他疑惑地问“你说的以前,是指我们以前认识?”
“当然,难道你不记得了?”显然这个回答让她颇感意外,因为易羽似乎看到一种包含着困惑的情绪在她那宛如花瓣一样的脸孔上匆匆闪过。
“啊,我想也是”她自顾自地咕哝起来,接着便将左手食指的指背抵在下巴尖上似乎正陷入某种悠远的记忆之中,试图在里面寻找出某个恰如其分的说辞,这样的思考仅仅持续片刻,她便重新焕发光彩“小羽,你还记得四年级时,你语文考试考零分的那件事吗?”
她饶有兴致地提起这件对易羽而言早已尘封的不堪往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易羽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某个名字。
“你是杏,杏子?易羽难掩心中的惊奇,向她投去求证的目光
“看来你的脑袋瓜还没生锈,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她不满地补充说“杏子只是名,药玉才是我的姓,可不准忘记,我保准还会再问你”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在千叶上学”易羽吃惊地看着她,记忆里不由得浮现出某个夏日午后的悠远记忆。
那时他还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因为那种与生俱来的喜爱独处的天性,导致期末考试到了语文这一科目的时候,原本放在课桌里的纸笔突然不翼而飞。
他没有勇气向任何老师或是同学寻求帮助,直到考试结束,便独自蹲坐在某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暗自流泪。
没有了笔,就代表接下来的几门考试自己全都会交白卷,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的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甚至于身边的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恐惧。
而就在这时,杏子打开了眼前那扇门,她那双浅橙色的眸子透过门缝向易羽投去了能够让他重新焕发生机的目光,不安地接过她递来的笔,这才总算让当时的危机得到解除。
虽说与杏子同处一个班级的时间不到半年,但自从这次事件过后,易羽便已暗自在心里下定了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决心。
“我也不知道”她朝易羽扫视了一眼,接着便露出一个让易羽感觉似曾相识的微笑“昨天就听说隔壁班来了个超级美少女,我倒想开开眼,不过一直忙着记功课,发现根本没有时间去当什么跟屁虫,结果一到放学,她们又告诉我一个重磅消息,说什么那家伙突然和班里一个平日里基本不怎么说话但是长得还蛮可爱的男生私奔去了,哇, 你知道不,当我晚上在字典里查到这个词的时候脸红的有多厉害”
“他们在胡说,根本没有那种事!” 易羽红着脸不满地挥手抗议,他刚才差点惊叫出声“你知道,我只是个国中一年级的新生”
“我知道,我不也是”杏子又露出她那极富亲和力的微笑“我只是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你,我还没笨到会去相信这种反复加工的小道消息呢,因为告诉我的那人说,她也是从熟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谁知道真假。不过当我听到那句;‘不怎么说话,长得还蛮可爱的男生’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嗡了一下,然后立马就想起那个在小学里见过的男孩子,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你们班里好好验证一下。刚才正和那两个家伙说起这事呢,结果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们,得有三年没有见过面了吧,我还以为你去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