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在摆满了文件的病历桌上。窗外的爬墙藤曼摇曳着绿色的枝叶。
“症状？”
“没有。”
“有想到或者记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
“现在有什么感觉？”
“没有。”
“说点别的看看。”
“妈妈——”
“正常。”穿着白大褂的医师留着及背的黑色长发，发梢微卷。她在病历单上写了些什么，头上的猫耳略显嫌弃地下垂了一点。“但我觉得你有点神经病。”
“对不起……”
“好啦，我也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就当你在称赞我吧。”女医师抖了抖耳朵，将手上的单子签字，将羽管笔放回笔架上。“你的魔力炉心最近还好吗？”
少年将手按在胸口上，那是心脏所在的地方。里面的什么东西正在散发着温暖，有规律地进行着搏动。
没什么异常。少年摇了摇头。
“那就行。”医师给他递去了那份病历。“现在你的状态很好。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
“先听坏消息。”少年直接抢过了她的话。
他的目光有些疲惫，但此刻竟然有种迫切的感觉——迫切地要知道自己的死期。
女医师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希琳？”少年打量了沉默的她好几眼。
“你真让人无语。”被称作希琳的女医师眯着眼，脸上并没有表情。但她的猫耳却无奈地垂了下去。“坏消息是，你的病……我治不好。这个世界上能治好你的人或许有——但绝对不是我。”
“什么嘛……我还以为有多恐怖。”少年竟然松了一口气。“你刚才的表情，让我还以为我明天就要死了。”
“随便你怎么想啦。接下来是好消息……”
“老阿姨终于要嫁人了？”
希琳抄起病历单，直接拍在了少年的嘴上，强迫他闭嘴。
“好消息是，或许能治好你的某个人找到了——我最近打听到了关于一个医师的消息。”希琳看着脸上逐渐浮现出大手印的少年，耳朵欢快地抖动起来。“我请对方三天后来，到时候你再来我这里复诊吧。”
“我倒是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你一定要来。”
“我的魔力炉心出了问题，这种病谁又能治得好？而且你还是专门请别人过来，这么浪费地花钱，你大可不必——”
“你一定要来！”
希琳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次。
少年原本还想打着哈哈把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
但她的表情……太认真了。
认真到不得不好好地去回答。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原本那种吊儿郎当还带着一丝空洞的眼神，变得有些无奈。
“我会的。你不要担心我。”他说。
希琳看着他这副蔫下去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泄气的气球。
“可能你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她有些迟疑地停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口。“有的人很在乎你。不要让在乎你的人伤心。”
在那之后便又是沉默。直到少年看到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病房。
风将云吹开，天空是很广阔的蓝。
“天气很好啊。”少年默默地说道，眼里的忧郁被扫除一空。“让人想吃冰糕。”
希琳叹了一声，甩甩手示意要少年离开。
而少年也十分默契地起身，顺便拿走了桌面上的那份病历单。
“拜拜。钱记在我的账上。”
“不收你钱啦。”希琳挥手的频率更加快了一些。“一定要来就好。”
但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张口道：
“那个，今晚是……”
可开口的时候少年已经走了。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门的背面贴着一些备忘录。
“庆典啊……我记得有烟花看来着。”
希琳望着门背发了一会儿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有些迷离。
但随即就响起了敲门声。估计是下一个看病的人已经到了，于是她也没心思想别的，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
“请进来吧。”
窗外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
*****
少年的名字叫莫里蒂斯。
名字究竟是谁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莫里蒂斯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只知道自己在第三次陨星战争中被意外地唤醒。
他既不是精灵，也没有希琳那种猫耳一般的亚人特征；更不是身上长满了鳞片的星民。被封印在精灵圣殿晶棺中的他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就这么沉睡着，直到战火将他栖息的那个圣殿炸得稀巴烂——连同封印他的晶棺一起。
当他遇见希琳的时候，圣殿正燃着熊熊烈火。那时战争还在延续，希琳也还不是医生。她穿着破烂的帝国上尉军服，巨大的怪物已经在她面前死去，头颅上插着断裂的尉官枪刃。她的身上被浇满怪物吐出的粘稠的易燃油，被火点燃。但她却被破碎的石柱压倒在地，根本动弹不得。
那个怪物是爆炎巨神“巴拉斯特”的使徒——帝国人把它们称作火魔。
她奉命前往精灵的国度增援并讨伐巨神，但却在与精灵的贤者们汇合的那晚被怪物伏击。天穹被点燃的建筑照得红亮。帝国的军队与贤者们几乎都被烧死在了殿中。
就在她即将放弃挣扎的时候，穿着精灵短袍的少年却把她从燃着火的圣殿里扛了出来。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把希琳从那截断掉的石柱抬了出来。他扛着着火的希琳一路狂奔，像是在抱着一团火。不知过了多久，希琳才从昏死中醒来。
他们两人在河边，浑身湿透。
希琳烧焦的军服被换成了精灵的短袍，而少年则赤裸着上身在河岸边捣鼓着草药。
毫无疑问地说，希琳的命是这瘦弱的个黑发少年救下来的。怀着感激的想法，她询问了少年的名字和住址，以便以后有机会去报答他。
但少年只是挠了挠头，说，应该是“莫里蒂斯”。除此以外他什么记忆都很模糊，只知道自己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
二人很快就分道扬镳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和一个帝国的军官，在战争中擦肩而过。
在这之后，希琳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故事，莫里蒂斯就并不清楚了。
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徘徊，往着远离战火的地方流浪，寻找着自己的身世。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直到他在比尔斯港又遇到了当年他救出的人。
两年前的希琳穿着医生的白衣，将饿得昏倒的莫里蒂斯接回了诊所里。
在给他买了一套干净的行装后，希琳用以前的人脉给他找了个栖身之处。在那之后，莫里蒂斯就被丢进了冒险者公会里，每天接一些简单的委托，至少温饱不是问题。
“你是我的恩人，而且我们有缘分。所以至少要让我报答一下你。”
希琳那时对莫里蒂斯是这么说的。
莫里蒂斯没有拒绝。断然，她没办法帮到自己寻找身世；但好好活着才有余力弄清楚更多的事情。
在比尔斯港的日子很平和。
虽然莫里蒂斯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但他至少有了一个栖身之处。
还有了一个对自己可以说是近乎无条件付出的朋友。
……而且长得很漂亮。
离开了诊所的莫里蒂斯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穿行。街道上的石制房屋上盖满红瓦片，远处海湾上的灯塔上拉起了横幅。喧闹的小孩正在马车旁抽陀螺，歇息的工人在冷饮店旁吃面包。莫里蒂斯卷起自己的诊疗单，塞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躲避着太阳在屋檐下悠闲地逛街。
现在是八月，夏季的比尔斯港除了本地的码头居民外还多了很多外地的游客——大多数都是来自内陆的马尔斯帝国人。据说帝国贵族很热衷于比尔斯港的阳光与沙滩，在不远处的比尔斯群岛处包了很多私人海滩。于是比尔斯港的总督借机宣传，让当地人赚得盆满钵满。
这两天是港口日，比尔斯港的庆典时期。来的游客就更多了——但与此同时摊贩也多了不少。
不得不说，码头商人很会做生意。
不过反过来说，比尔斯港的商人倒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家伙。为了钱，坑骗外地人的事情可不会少做。
“……三十个银币？喔……好厉害！我要了！”
“这个东西要五个金币？！哪、哪会这么贵？……呃？确实在精灵那边根本见不到……”
“一杯淡水都要四十铜币？虽然现在是很热！但……诶？待会儿就要卖完了？先、先给我来一杯！”
莫里蒂斯的视线锁在了一个正在大手大脚花钱的精灵少女身上。她的身上穿着缀有浅蓝色宝石和金色缝边的白色贤者长袍，银色的发丝盘在后脑勺上，露出了白皙的后颈，一看就知道是没日晒雨淋过的娇嫩皮肤。她的左手上正抓着木制风车和一盒项链，嘴上叼着半块饼干，身上背着的斜挎包鼓得像个小山一样。一眼看上去就是个阔绰且不谙世事的精灵神官。
一般而言，这样的人物身边应该会有侍卫。但很出奇的是，莫里蒂斯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其他精灵。
商人可不会管自己坑的是谁。只要被他们搭上了话，帝国元帅来了都得被掏点银子走。
“怨种吗……”莫里蒂斯看着围在少女身边的商人越来越多，不由得叹息了起来。
下一秒，精灵少女就掏出了钱袋子。
“谢谢你，小朋友！你要帮我买刚才那个大叔说的特产吗？好呀好呀……”
“祝姐姐在比尔斯港玩得愉快！”拿走了钱袋子的小孩摆出谄媚的笑容。
“怨种啊！”莫里蒂斯惊呼。
莫里蒂斯看着她把钱袋交了出去后，那个小孩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看到少女的钱包被拿走以后，围在她身边的商人就像是受到魔力驱使那般，一拍即散。
只留下拿着一堆没用的东西的精灵少女傻站在原地。
莫里蒂斯扶额。在她的钱被骗走了以后，他也失去了对这个傻篮子的兴趣。于是他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但一个声音却将他怔在原地。
“那边的——等一下！”
精灵少女眨巴着眼睛打量着四周，在看到了莫里蒂斯后便锁定在了他的身上，脱口而出：
“你是精灵？亚人？你不会是星民……那你的魔力炉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魔力炉心有精灵的味道？”
她旋即又显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像是看到了珍稀动物那般。
“不，你是人类吗？”
莫里蒂斯的心脏漏了半拍那般停跳了一瞬。
就连时间都仿佛停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