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蒂斯点了两份冰糕。他挑了一个冰糕店的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这里能眺望到比尔斯港的海滩和码头。
冰糕装在瓷碗里被呈上。木桌上的空气泛着窗外太阳弥漫进来的亮光。不远处的海滩外，船的风帆在鼓动着。航海的帆船的船身上镶嵌着巨大的魔力炉心，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
“呜……好吃！这是什么味道的？咸咸的……又有点甜！”
“比尔斯奶盐味。”莫里蒂斯漫不经心地回答。
眼前的这个精灵少女自称是旅行家。精灵女性一般看上去看上去都才十五、六岁出头，从外貌上根本分辨不出对方的年龄。但从她的处事风格来看，和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屁孩没什么两样。
估计年纪也不大就是了。说她是少女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打量着对方，外貌是精灵一脉相承的漂亮。细长的睫毛和蓝宝石般的双瞳，白皙透着红亮的健康血色的皮肤；以及那双细腻的双手，骨节分明。在宽大的长袍的遮罩下看不出对方的身材如何，身高约莫到他的下巴处——特别是嘴上沾着冰糕的模样，让她看上去更加不谙世事。
“这个我也能吃吗……噢噢，不是很甜！但好好吃！”
“你干嘛问我？不是都把它塞进嘴里了吗……”
对方风卷残云般地把面前的冰糕吃完，还没等莫里蒂斯回答就把他面前的那一份给拿走了。她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就继续把那杯红茶味的冰糕塞进嘴里。
感觉像是用一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类型。
“吃太多会肚子疼的，吃完这个就差不多得了。”莫里蒂斯说。“我叫莫里蒂斯，目前在比尔斯港的冒险者总会有登记，算是初阶冒险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锡制的铭牌。上边画着剑与盾的标志，刻划着莫里蒂斯的姓名、性别、职业、种族和位阶。
莫里蒂斯，男，魔枪士，亚人，三阶——不高也不低。在一共十二阶的分级里，算是初阶冒险者里比较老练的那一批。莫里蒂斯比较机灵，大家都爱找他干杂活。
“哦……冒险者总会？”少女问。
“你连冒险者公会都不知道？”
“不。我当然知道，是那些帮忙处理一般居民的委托的杂鱼的聚集地吧？”
“虽然你这么说确实没有错，但是我听着心好痛。”莫里蒂斯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谁教你这些东西的？”
“以前的长老是这么对我说的。有一次我跟着她出门处理事情，有和冒险者公会的那个什么会长见过面……亚拉斯？独眼的海狼，亚拉斯·卡拉卓纳，那个是你们的老大吧？”
“你认识他？”
“他还认识我咧。”少女对着莫里蒂斯伸出大拇指，“那个酒鬼大叔人怪好的，很有意思！他还请我吃烤肉，虽然长老不让我吃。但我那晚偷偷跑出去跟他喝酒了，真香。我偷偷跟你说，那个大叔其实酒量差得不行，我喝三杯，他能吐五次，还抱着垃圾桶喊妈妈……”
少女风轻云淡，但差点把莫里蒂斯吓死。
他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战争英雄的名字。那是比尔斯港的初代总督、帝国的前元帅、木之巨神“马拉多纳”的讨伐者之一、丝缇娜海渊的守望人，是能将巨神重创的战鬼！
但在少女的嘴里他只是个抱着垃圾桶狂吐的阿叔，而且还胡子拉碴，有点狐臭。
莫里蒂斯腿有点软了。
“这个是他送给我的。”少女把手伸进长袍里掏了一阵子，拿出了一个东西攥在手里。“你刚才给我看的东西，我也有一个。你看这个，是不是和你的一样？”
莫里蒂斯伸头去看。在少女把手张开的一瞬间，差点没亮瞎他的狗眼。
一个镶金的铭牌上嵌着幽亮的红色魔力水晶。六翼的光羽环绕着一柄华美的长剑刻画其上，上边赫然写着“予以阿拉巴契的月神血裔之礼”几个大字。
中间刻着极其显眼的数字“XI”。
斯佩洛，女。
新月之贤者，月精灵，十一阶。
十一阶的冒险者多半名扬天下，比如冒险者公会的会长亚拉斯，又比如在东方大国的皇城中杵满了雕像的长垣镇天将军。剩下诸如火之枪·巴尔，魔眼之弓·蒂尔兰之流……不是传说，也算是战争英雄。
十二阶只有一位，那就是第二次陨星战争中曾独力封印了强蚀巨神“戈贡”的、没有被记下名字的“烈阳之贤者”。
那种程度的功绩，再加上毫无存活的目击者，暂且只能算作神话级别；十二阶只是设立于用作纪念。
莫里蒂斯根本没想到过，自己面前坐着的被骗钱的傻子居然能和那些大人物齐名。
他没听说过面前的这个“新月之贤者”。说不定是假的呢——但那块铭牌上的魔力水晶明显是真货，里面的魔力有序地流动，展出一道力场浅浅地覆盖于铭牌之上，保护其不被刮伤。
这种技术可不常见，平常工匠也做不到。根本不可能造假。
很多的大冒险者作风都很低调，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给他遇上了……
“姑奶奶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莫里蒂斯就差给她跪下了。“这冰糕店的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哎呀，这只不过是人家送我的礼物啦。我只是一个旅行家。”名字是斯佩洛的大贤者对他嘿嘿笑了两声。“话说回来，你的魔力炉心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人类吗？我在书籍上看到过，人类是很古老的一个物种……他们是传说中我们精灵的缔造者，还是亚人的先祖呢。”
问题一下子涌了过来，让莫里蒂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的魔力炉心有点问题，我用不了很多魔法。”莫里蒂斯挠了挠头。“而且我也不是人类。人类早就在‘暗之千年’结束之前死绝户了，所以我肯定不是。”
“但你看上去很健康，和秘典上记载的人类一模一样。”斯佩洛拿着冰糕勺子在莫里蒂斯的脸上比划。“两个眼睛一个嘴，一个鼻子两耳朵。”
“我又不是残疾人……”
“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是。”斯佩洛像是笃定了那般点了一下头。“你知道吗？我们精灵之间有那种只有同族人才会有的精神连结。但我天生就没有，我从出生起自己的灵魂就是孤身一人。长老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一定是肩负了什么任务，比如说寻找神谕中被称为‘人类’的那些古代建造者。她说，既然你失去了和我们链接的能力，那么你未来一定会游历四方，去体验和我们精灵完全不同的生活，遇到有那么一个能够和你共鸣的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让我心里突然扑通地漏跳了一下！所以我觉得你是……你就是那个书里说的人类。”
莫里蒂斯斜眼，“你有心脏病？”
“你才有病！这是使命！”
“你也两个眼睛一个嘴啊，你还不是精灵么。你咋不说自己是人类？而且你说的那些什么精神连结，我们亚人根本感受不到，刚才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莫里蒂斯把她的冰糕勺子夺下，丢在了被她吃空的冰糕瓷碗里。“贤者大人，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你待会儿赶紧去报案找你的钱包吧，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懂这个世界，只会死读书。”
“可你当时明明愣了一下。我说的对不对？”
“你当时也是想都没想就把钱包交给了骗子啊。我说的对不对？”莫里蒂斯耸了耸肩。“说不定当时我只是走神了而已。你想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对的，或者事后想一想就发现当时自己做的确实有毛病。”
“但你当时站住了。”
“我只是觉得你像个被坑惨了的外地人。然后就多管闲事了而已。仅此而已。”
“我不信。我觉得你就是。”斯佩洛把手交叉在身前，皱起了眉，有点不服气。“而且我也相信比尔斯港人不会骗我。”
“那你还不如相信待会儿天上会掉个你的钱包下来。”
“那我们打赌！”斯佩洛突然伸出食指，对着莫里蒂斯比划道。“如果我赢了，那么你就是人类。”
“打个赌你还要把我物种变了？那我是不是赢了还能把你家换成我家？”
“我没有家。”斯佩洛冷不丁地答道。“第三次陨星战争把圣殿毁了，亲族也都战死了。”
莫里蒂斯愣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斯佩洛用手卷了卷自己的鬓发，挤出了一个笑容。
“没关系，我又不在乎。不过，一个没有亲卫的大贤者看上去是不是很奇怪？”
“稍微吧……”
“我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过亲卫。”斯佩洛微微低头。“我成为大贤者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咯。”
莫里蒂斯沉默地咽了一口口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吧。毕竟我没办法和其他精灵有精神链接。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去到其他的部族那里，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接纳我，因为我做不到共鸣。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听长老很久以前给我的意见，让我到处去走走，见识一下精灵们没见识过的世界。”
斯佩洛比出了一个手势：大拇指按在弯曲的中指指尖上，其余的手指舒展开来，摆在自己的面前。
她低声呢喃着些什么，应该是精灵语。
不知为何，莫里蒂斯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竟然知道那些话语的破片夹杂着什么含义。
——归汝魂灵于此途；吾将此身余热予以冥光。
莫里蒂斯从希琳那里听说过这是什么。她在圣殿里见到过精灵之间交流的方式，那是精灵之间缔结精神链接的仪式咒语。这个举动对每个精灵而言如同呼吸一般，就和本能那样轻巧熟练。
下一步应该就是指尖散发出微弱的魔力亮光，形成系流，飘向高天的方向——但斯佩洛的亮光却散乱如星点，四散而去。
像是寻找不到归途的迷茫的萤火虫。
“你看，是不是一点都共鸣不了？不过我猜你也看不懂吧……”
冰糕店里的其他人被斯佩洛的举动吸引了目光，纷纷将目光投向她那边。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概是在对比尔斯港出现了精灵表示震惊。
“所以我是离群者。孤高的贤者……锵锵！是不是很帅？”
“你现在是旅行家……我明白了。”莫里蒂斯轻声开口。
“对咯。精灵的一生始于圣殿，也终于圣殿。但离群者只有开始，没有终结。所以我得要亲自去找到那个属于我的归宿。”
斯佩洛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自己的旅途的目的——就像是在跟别人说自己的葬礼要怎么举办那样。
对莫里蒂斯而言，即使她说这些东西的时候面带笑容，但却听着有些悲伤。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离我太遥远了，不管啦！我现在是来旅游的，但是我却连一个旅伴都找不到……不如，就当作是刚才你不小心冒犯到我的赔罪——要不你陪我逛一逛比尔斯港？”
“你刚才不是说不在乎吗？怎么还要我赔罪了……”
“现在在乎！你都听我讲了我的故事了，作为交换，你给我做一天的导游。成不成？”
“我也没有要求你讲吧？不过……”
莫里蒂斯有些无语。但毕竟是他先出言不逊，也不好拒绝。
看着在闹小孩子脾气的这个年龄未定的超大牌贤者，莫里蒂斯也对她放心不下。毕竟她现在身上身无分文，最值钱的就是她身上的那块冒险者铭牌了。要是连那块铭牌也被骗走，那她连自证身份都做不到了。
莫里蒂斯不爱多管闲事。可这战力到爆棚的傻子既然都跑到他面前来撒泼，那他也不得不管。
要是她被骗去干些什么坏事，那可出大问题。谁知道她会不会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魔法呢？像她那种级别的实力，把比尔斯港给炸了似乎都不成问题。
“行吧……待会儿我带你去逛一逛。”莫里蒂斯无奈地答应。“但要记住，待会儿你可不能乱跑。你不能离我十步远，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把我当成啥了？”
“你看上去就是个小孩子。”
“只是看上去而已！气死我了……”
莫里蒂斯掏出钱包，将几枚铜币放在桌上。
“准备走咯，就让我这个本地人来带你看一看比尔斯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