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蒂斯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没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简单的地铺看上去是临时摆的。枕头也乱糟糟的。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窗子被打开了，窗外是只有草坪的小花园。房内的小壁炉旁有炭黑色的痕迹。就在壁炉的侧面，倚着一把没开锋的钝剑。
卧室的门只是半掩着，并没有关上。门外是宽阔的客厅——也是白色调的，除了一个方形茶几和一套简单的沙发外，没别的东西。
茶几旁的橱柜上摆放着一个水族箱，水草间游着几只胆小的鱼和虾。
这里是莫里蒂斯目前住的地方，在下城区，离海滩不远。按理来说他并住不起这种房子，但希琳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弄来了一套前贵族的遗产，他也就在这里住下了。
当时他来到这里时，房子破烂到像是好几百年都没人住过；他也没什么钱，于是自己跟希琳借了一点，买了些油漆和木匠工具，慢慢地竟然也就修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并没有原来的好看，但住着也很舒适。
他在地铺上愣了好一阵子，才伸了个懒腰。几分钟后，他走了出门，在茶几摆着的日历上画了个圈。
日历上的黑色圆圈停在了港口日后两天的位置上。这代表着他已经在房子里呆了两天。
他这段时间没什么工作——过得很浑浑噩噩。
活固然不少，但冒险者公会这几天上榜的都是战斗相关的委托。要么就是去港城外面扫除魔物，要么就是护送商人去外地。
莫里蒂斯看着这些榜上的表单，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直到他胸口的魔力炉心隐隐地发闷时，握着剑的手才不自觉地放松。
他的剑术并不差；但他使用不了很多的魔法。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的打杂委托，他都愿意去做；这让他成为了最快晋升的三阶冒险者。
但他同时也只能够做最简单的委托。没有人会让一个几乎无法使用魔法的人去冒险战斗；这让他永远都只能是三阶冒险者。
他的魔力炉心坏了。
不知道是因为在晶棺中沉睡太久，还是被意外唤醒，身体受不了过于剧烈的刺激的摧残——希琳初次检查他的身体时，只看到了一番极其恐怖的景象。
常人的魔力炉心是引擎；炉心将大气中的魔粒子吸收并浓缩，转换为魔力，奔涌在神经与血管中，以供人们操使并放出。这就是“魔法”，拥有魔力亲和性的人与生俱来就能够学会的戏法。
对法师而言，那是如同第二心脏般的器官。
但莫里蒂斯的炉心……
与其说是引擎，更不如说是黑洞。
魔力子在触碰到炉心的刹那，就像被吞噬了那般崩解。体内的魔力反其道而行之地杂乱涌现，然后逆着血流被炉心吸引并摧毁。
一旦他催使魔力流动，身体里的魔力就会狂暴地逆流。潮涌般的魔力就会堵塞，形成潮汐。然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顷刻间就能把的常人的身体瓦解。
没人想委托一个随时会死掉的冒险者去战斗。比尔斯港的人并不在乎他人的性命，但在乎出了人命之后要赔的钱。
莫里蒂斯这种时候只能苦笑。他对这样的身体明显有很多的不满，但他只能接受。
就像失去了双腿的人看着奔跑的背影那样无奈。或许还有痛苦。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做出了凝聚魔力的手势——五指微曲，仿佛正在抓握着什么无形的东西，然后腕部微微用力，想象着将一股力量推向掌心。
淡蓝的荧光闪烁了一瞬。然后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催使魔力流动会让身体里出现漫涌的迹象，他不得不停止这种举动。
“……要去看病了。”莫里蒂斯看了一眼日历。
上边写着几个很模糊的小字。唯一能看的清的是希琳的名字。
*****
早上七点半，比尔斯港的人大多数都已经醒了。但街道上还是没什么人——除了海滩上有一些夜里打鱼的渔民正在陆续返航，其他的都还在家里做早饭。
莫里蒂斯走在街上，看着烘焙店的店员正在从炉膛里拿出面包。上城区的磨坊工人扛着面粉袋在街道上穿梭，还穿着防水斗篷的渔民在街上抽烟斗。
街道上飘散着黄油和小麦面粉的香气。
莫里蒂斯来到了那家来了无数次的诊所。从外面看其实并不小，甚至有些豪华；门口的“休憩中”的牌子还没翻过来，但锁已经开了。
他直接推开白色的木门，走了进去。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迎面飘来。走道上的架子放着一些炼金药瓶和半成品。
走廊尽头是向右的拐角。往那边走去，是一个关闭的门。那里是希琳的办公室。
莫里蒂斯走到门外，听到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他轻敲两下房门，希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稍等一下，诊所还没——”
“是我啦，是我。”莫里蒂斯漫不经心地说道。“能进来吗？”
希琳倒是没什么反应，显得稀疏平常。她没有制止，于是莫里蒂斯就默认她没有否认了。
他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两人。
诊所的主人，比尔斯港的医师希琳自然不必多说；但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邀请而来的医师，对莫里蒂斯而言就有些意外了。
“诶？”
“啊？”
“嗯？”
三个人依次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
于是，穿着贤者长袍的斯佩洛率先清了清嗓子，有些疑惑地开口了。
“……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莫里蒂斯即答。
“不对，你们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很熟的样子？”希琳打断了二人莫名其妙的对话。“能解释一下刚才的反应吗？你一个在这里‘诶~’的，她一个在那里“啊……”的，让我感觉很迷惑啊。”
莫里蒂斯把目光投向希琳，她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像审问人。
吓死人……
“之前……见过一面……”莫里蒂斯被那种仿佛要杀人的视线看得压力很大。“我看她在街上被骗了，我有点于心不忍就带她参观了比尔斯港。”
“什么时候？”
“港口日。”
“真的？”希琳瞥向斯佩洛。
“真、真真真真……”
“那我怎么不知道？”希琳又望向莫里蒂斯。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今天跟吃了火药似的？你没事吧？”
直到莫里蒂斯提醒了一句之后，希琳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实在是过于激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脸色，只好悻悻地停下质问，转头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斯佩洛。
而坐在一旁的斯佩洛已经被希琳的火药味吓得缩起脖子，看上去有点像鹌鹑。
“言归正传，我来了。”莫里蒂斯对着希琳说道。“这位就是你请来的医师吗？”
“是的。这位是斯佩洛·露娜提克·梅耶，阿拉巴契的血裔，新月之大贤者。”希琳介绍道。“她曾是阿拉巴契那一带精灵部族的疗愈神官，对魔力的诊断很有造诣。在战争期间，帝国的军队中有很多法师都经精灵神官之手救治。托军队经历的福分，我意外知道了斯佩洛小姐最近会途径比尔斯港。于是我就对她发出邀请，希望能诊断一下你的病情。”
希琳望了一眼斯佩洛。在斯佩洛点头确认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另外，我希望她可以在比尔斯港暂居的时间里，训练你的战斗技能和陪同你一起出勤冒险者公会的委托。你之前和我说过，你没办法独自接受三阶以上的委托。我想……斯佩洛小姐应该能帮上忙。”
语毕，斯佩洛一扫刚才的怂样，抬起了胸膛。因为被夸赞，她毫不隐瞒地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很厉害。”莫里蒂斯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他倒并没有对此感到特别惊讶。毕竟能拥有十一阶冒险者铭牌的人，过人之处绝对不会少。
他反而是对斯佩洛坐在这个地方感到意外——虽然她那天对他说，希望以后能陪同她旅行。但莫里蒂斯只是把那当作是礼貌性的告别礼，并没有觉得二人能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或许她也并不清楚自己要负责的病患就是自己吧，莫里蒂斯想。当时她也只是胡诌了一句而已。
只不过确实挺有缘分的。
斯佩洛打量了几眼莫里蒂斯，然后就站了起来，对希琳询问了几句。
在得到了首肯之后，她就伸出手，示意要让莫里蒂斯离开房间。
“我们去诊所的后院吧。”斯佩洛说。“希琳小姐，你这里有武器吗？”
“有两把没开刃的长剑，但只是装饰用的。”
“够用啦。”斯佩洛对希琳点头，让她去取器件。然后扭头看向莫里蒂斯。“来吧，我们走。”
“等一下。我们不是要看病吗？为什么要拿武器？”莫里蒂斯问道。
但他却很快就打消了这种疑虑。似乎逐渐明白了斯佩洛的想法。
就在斯佩洛对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立马就感到自己的魔力炉心正在被什么东西所窥视。它似乎在咆哮着想要吞噬些什么，竟然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你的魔力炉心很不正常。它有着精灵的味道，但却和我认知中的相去甚远。”
斯佩洛皱眉。
“如果它的情况真的如此特殊，那么我需要用一些激烈一点的手段来判断。我想……打一架或许会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