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吴奥的梦境中，依然是一望无垠的空白。
就像上次所做的事情一样，当他睁开眼睛后，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
前进。
前进……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他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思绪与记忆，身体仿佛只是凭着本能前进。
浑身都软绵绵的，只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昏昏欲睡，而周围，却全是如同孩童笔下般“软乎乎的云朵”，包裹着他的全身，想让他停下来，躺下来，睡下来。
身体仿佛在怒吼，在质问，在劝说着自己。
为什么还不停下来？
在这么走下去有什么意义？
睡吧，睡吧，只需要躺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吴奥停了下来，他赤果的全身在颤抖。
然后，他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停下来了。
他的意志，在抗拒。
想要发声，想要大声呼喊。
凭什么？
他的嗓子像是沙哑了，只能发出磨砂般难听的嘶吼，身体仿佛被一座大山给压住了，让他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出一分一毫。
脑内不断回荡着无数的声音，它们由许多种声音组成，男女老少各个年龄，声音混乱嘈杂。
它们让他停下，不准他再挪动脚步。
灵魂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呐喊，身体倔强而又坚定地迈出了那艰难的一步。
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吴奥的身体变得轻快，他的眼前也出了一栋多层小楼。
又是这里。
孤儿院。
为什么是又？
吴奥微皱着眉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只是本能地出现了抗拒。
当他想到这里后，那些画面就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一样，不断的在眼前闪烁起来。
冷漠的男孩以及那长相阴柔的男孩，受到了同龄人无限的欺辱。
在画面里，房间时而发生了变化，有时候是寝室，有时候是在厕所，有时候是在教室……
在与唯一的朋友相识后，冷漠的男孩迎来的并不是愉快的“二人世界”，而是更多的，来自其他孩子的恶意。
苦难仿佛是这个世间必不可少的存在一般，萦绕在他的身旁。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孤儿院，本就不合群的他因为替别人出头，两人都受尽了来自同龄人、甚至年纪更大的孩子的欺凌，辱骂和歧视。
这并非是孤儿院的阿姨可以阻止的，他们被周围环境排斥了，好比在狼群中，总有一头狼，要被其他所有的狼肆意欺辱。
他和他唯一的朋友，只能相互鼓励，相互作为对方唯一闪烁的微弱光芒，以此渡过痛苦麻木又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
少年日渐长大，从小就不服输的他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努力汲取着周围可以吸收到的一切知识，而长相阴柔的少年也逐渐开始出现了女性的生理特征，他总是会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沐浴着阳光进入浅眠。
已经略微明了事理的少年，开始尽量减少与朋友之间的亲密互动，这并非源自于对方那只能算得上普通的容貌，而是他，知道自己与对方身体的区别。
少年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叫爱，他只是学着阿姨的样子，粗糙模仿着书中的事物，给予着自己朋友对异性的尊重。
直到有一天，少年被他邀请，晚上不睡觉，和他一起偷偷跑到房顶看星星。
这对于一向很听阿姨话的少年来说，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因为在他的眼里，阿姨每天不求回报的悉心照料着他们这些孩子，不听阿姨话的孩子简直就连书中的狗都不如。
可在自己唯一朋友的软磨硬泡下，少年还是妥协了。
于是，在静静的夜里，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
身为双性人的朋友轻轻靠在少年的肩膀上，说出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话。
“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的吧？”
第一次，少年冰冷的心出现了一丝悸动，仿佛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要喷涌而出。
“会吧。”
少年这么回答着。
“那，约定好了？”
“……嗯，约定好了。”
眼前画面的播放速度开始加快。
在那之后，身体相对完整的两人，没过几年就被两个家庭领养分开。
这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们可以躺在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床上，吃上童话故事里的食物，获得少年趋之若鹜的教育。
因此，即使心中仍有不舍，但他们依旧选择了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地方。
离开时，他们约定，长大之后一定再见面。
新的家庭很和睦，冷漠的少年获得了更加优异，或者说大多同龄人都有的单人房间，不再需要住集中营一样的寝室，吃上了至少每顿都能看见荤腥的可口饭菜，但他和新父母的关系，却一直都很难再进一分。
不过，至少明面上，性格薄凉的他，尽力地维持着这份感情。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亦或者是其他原因，冷漠的少年在上学后，在他拼命似的，仿佛要用尽全力斩断拴在自己身上命运枷锁的努力下，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可是，即使他偶尔还会帮助那些深陷困难中的人，可性格古怪的他依旧没有朋友，哪怕成绩优异，仍旧被人群所忽视，但这并不能影响到少年，他早就习惯了与孤独为伍，与苦难作伴。
最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所极好的大学。
或许是出于某种执念，他报了医学专业。
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并没有让他产生分毫迷惘，相反已经半只脚踏进社会的他，已经完全通透了事理，并清楚了这个世界的运转逻辑。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穷尽一生想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在完成学业后，青年选择了去参军。
以此来获得钱财，来报答养育了自己的，这个原本就并不算富裕的家庭。
虽然这还远远不够，但是他安慰着自己，没事的，这只是暂时的，自己还会回来的。
随后，他与这个家庭，与并非自己父母，但已经胜似父母的亲人不辞而别。
他和夫妇二人的关系，至今都并不算太好，这不是二人的问题，问题出在青年自己的身上。
他承认，他很自私。
但他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对方，见到自己至今为止仍然是唯一的朋友，想要完成那如同梦中呓语般的约定。
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可生活总是这样，当你觉得自己能决定一切的时候，命运就会和你开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释怀的玩笑。
在多方打听之下，他来到了领养朋友的家门口，敲门进去后，看到的却是满地的酒瓶，闻见的是浓浓的烟味和散不掉的酒气。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颓废的在那。
他的喜悦的表情，他预想中自己会出现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当他问到自己的朋友去哪时，中年男人脾气突然失控，与他扭打在了一起，所幸他刚刚退伍回来，年轻气盛身强体壮的他将歇斯底里的男人给制服了。
然后，失魂落魄的男人带着他来到了郊区。
在墓园里，他见到了自己的朋友。
在男人一边扇着自己巴掌，一边的讲述中。
原来，自己的朋友在念高中的时候，就因为受不了来自同学无下限的性，骚扰，可他那默默承受的性格，又不愿意和领养自己的夫妇说明情况，一直忍受着，当领养他的父母意识到时，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外源性精神疾病，选择了自杀。
男人的家庭也因此分崩离析，只能每天借酒浇愁。
到最后，青年只得到了自己朋友的日记。
里面满满都是灰色的记忆。
‘吴奥，你为什么还没有来救我？’
‘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我宁愿不出生在这个世上……’
‘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如此煎熬，活着是这么的痛苦，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
‘对不起，我可能实在没法完成约定了……’
……
‘（划掉），除了我自己！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决定我的生命！没有人！’
日记到此结束。
说实话，当时的吴奥很平静。
平静到令他自己都感到无比的意外。
或许，那是心中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了其余本就仅存不多的情绪，屏蔽了所有的感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