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逐渐的变成了阿尔伯特曾经看到的被苔藓覆盖的无人都市,一个在到达这里的途中曾经见识了无数相似但却又和那每一个都不尽相同的废墟。
“文明终有一日会败于荒蛮。”伊本赫 杨用淡漠的语气说到“这并非是某种预言,而是我对经历过的事实做出的直白叙述。”
在这几千年间,阿尔伯特已经见证了太多伟大的国度迎来败亡的瞬间,也知晓数量的庞大的民族在一夜之间濒临灭绝的事实,当然在这之中也包括了整个文明在极少数既得利益者的私欲下顷刻间遭到毁灭的末日光景。
“此刻的你应该也知道,雾沫纪元并非是我的所作所为,而是那些人类为了自己短暂的利益不断残害世界所招来的应得的报复。”
“但让他们能做到这种事的根本,无疑是你给予他们的技术。”
“我从来没有将技术交给那些人。”
伊本赫 杨缓缓的前进了起来,周围的废墟光景里开始恍惚,浮现出了来自其他的世界的光影。
“我曾亲身传授智慧的人,他们都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强烈志向与欲望的人杰。”
无数个人的影子追随在伊本赫 杨的身后,他们的人种、民族、国家甚至信仰都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有一双明亮且充满了渴望的眼睛。
“我或许也曾期待过他们成为特殊的存在,成为能够引领这个世界的存在。”少年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到“但那唯一的事实就是他们什么都没能成为,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你是在为此后悔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的在惋惜而已。”
他们的火种确实延续到了今天,这证明了他们从来没有愧对这世上的任何人,只是他们曾经付出的感情却不被任何人所知晓,这样的事实令已经无法付出感情的我体会到了惋惜与伤感。
“所以我渐渐的明白了一件事情,人类最终会因为利益而灭绝,这是无法理解人类愚蠢的我,拼尽全力思考后得出的唯一合理的答案。”
炼金术是人类试图去理解神的智慧而创造的技艺,但眼下的情况是多么的可笑,神竟然在为了理解人类的愚蠢而绞尽脑汁。
“所以你创造了统合人类的思想的异神,试图与这些统一的人格进行对话借此来理解我们?”
“我最初确实是有过这样的打算。”就如同曾经的唐帝国的术士们将一个不可理解的神肢解到可以理解为止“只要将那些我无法理解的人类一一整合,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到理解你们人类...但在到达那一刻之前,欲望就将朱庇特的天火带到了人世间。”
为了保证人类的文明不被这些欲望的烈火彻底燃尽,我只能将原本用于统合人类思想的异神用为保存那些亡灵的容器。
“就像我先前对你做过的一般,只要能够细腻的操作周围的气压、湿度与磁性,人的意识便能从肉身的囚困之中抽离出来。”
令他们在异神人格所创造出的梦境世界之中生活,以此来延续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
但慢慢的我开始有了不同的想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想法的存在,所以那些梦境世界的原住民才会派遣你与我进行面对面的对话。
“你开始觉得这种文明的形式更适合人类?”伊本赫 杨没有说话,只是以此默许了阿尔伯特给出的答案“所谓的神灵都是像你一样善变吗。”
“谁知道呢,在得到永生之躯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其他的神灵,乃至我这个非人都开始怀疑神到底存在不存在。”
漫长的岁月已经磨平了我人生中的大多数感动,所以我只会以事实作为基准进行判断,我认为当下的人类很幸福,远比雾沫纪元来临之前更加的幸福。
“虽说只是无心之举得到的结果,但面对如今的光景我很难告诉他们当下积累的一切都是空虚的幻想,真正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空无一物的废墟,需要他们付出超乎一生的努力才能得到远比现在更加辛苦的生活。”
“......”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那个叫伊娃的小女孩一样的坚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一样清醒的看待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即便只是梦中的世界却也是他们绝无仅有的归宿。”
伊本赫 杨展示出的逻辑非常清晰明确,不愧是无形学院的缔造者,在他的话里既没有出现过度的情绪也没有侵略性的威慑,有的只是当下发生的事实和可以预见的未来。
“如果强行让他们回归这个世界该怎么做?利用创造金丝雀的技术吗。”
“......为何要问这个。”
阿尔伯特伸出了手,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七彩的光辉照进了古老的殿堂,捆绑着牺牲者的十字架位于座椅的最深处,在那里来往的人们并没有在念诵经文,而是在激烈的讨论着植物学和物理学以及声学。
“我并没有像你一般的广泛的见识,永生者。”
经历过的所有时间或许连你人生的数十分之一都不如,短暂到一晃眼就会消失不见的程度。
“可这段人生的真实性,却是不容许任何人置疑的。”
或许就像他说的一样,梦中世界是最幸福的,即便是在那样的梦中他们也不只是在贪图享乐,而是在努力的延续文明的火种。
“可无论那建立起的文明是多么的伟大,又或是多么的幸福,到最后终究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所以你想要让他们就这样接受空无一物的现实吗。”
“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伊本赫 杨说的一样,梦境中的大多数人不可能接受当下的现实,而且如今的世界也承载不了梦境世界里那么多人。
“所以我需要你的技术,为那些愿意开创未来的人们回归现实的技术。”
伊本赫 杨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变化,他就像是看着什么从未见过的事物一般充满了好奇。
“就算是你有这样的技术又能怎样,没有人会回到这样的现实,不可回避的利益和欲望不可能允许他们离开梦境回到这个被焚烧殆尽的世界。”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是我经历过的那些岁月后得到的结果。”
没错,这里是个不断否定感情合理性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注定得不到那种令人欣羡的生活,甚至可能到死都不会留下名字与记录。
“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对我们人类来说,真实同样也是铭刻在灵魂根底最最重要的感情之一。”
梦境的世界或许能够变的幸福,能够尽情的倾泻欲望和最低劣的渴求,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此而伤心难过。
“但那些到头来只是没有结果的无序欲望,只为自己而存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感情只配叫做野心,唯有能够让自己之外的人们承认、接受的感情才能被称之为爱!”这并非多与少的问题,关键反而在于有与无“在你的梦境里充斥着的只有混沌的野心,但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却还存在着爱。”
阿尔伯特不会说因为爱便能抛弃一切利益,可同样的道理伊本赫 杨没有让人为了野心而放弃追求真实的资格。
“如果我告诉你这两者只能选择一个,你要怎么做?”
“......”
“原来如此,这次是我的疏忽不该用这样简陋的题面来询问意见。”
云雨红石...贤者之石只有一颗,无论是维系这些梦境的世界,还是要赋予这些梦境世界的居民回归现实的肉体都需要用到她的力量。
“两者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如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会选择坚持那样的说辞吗?”
“掰开来一人一半。”
“如果说掰不开呢?”
即便是掰开了剩下的一半也会迅速失去原有的能力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这种事情伊本赫 杨早就已经彻彻底底的研究过了。
“那我便去自己寻找不需要贤者之石的方法。”
“那如果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找到呢?”
“你是在试探我的意志吗,伊本赫 杨。”
玫红色的少年久违的露出了微笑,他亲切的看着眼前的阿尔伯特,等待着他给出的最后答案。
无论他最后得出的是什么样的结论,这位神明想必都会默默的接受吧。
*
日升月落,万物流转。
人类再次覆盖了这个星球,活在当下的他们渐渐的忘记了关于雾沫时代的记忆。
文明再一次走上了他的正规,只有极少数的人会玩味的搜集有关那个时代的故事,幻想着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所经历的各种离奇的怪闻。
大多数的人都会将那些故事当作在恐怖与黑暗时代里自欺欺人的谎言,然而也有人在这些谎言般的真实里找到了那独一无二的自我。
一辆吉普车行过了茫茫的沙漠,来到了一处无人问津的球形果园,在早已不会在结出果实的地方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默默的祷告着。
“您是...”
大卫从吉普车上走了下来,他看着眼前那奇怪的男人,心底却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只是个和这里有点缘分的旅行者罢了。”
男人说罢便走出了果园的遗址,向着无尽的荒漠踏出了前进的脚步。
大卫默默的看着那个男人在荒漠中逐渐消失的背影,然后来到了先前男人祷告的墓碑之下。
这里是他的祖先伊娃和她的伙伴们曾经居住的果园,这里埋葬的是曾经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不断奋战的人们,是为了他们而留下的无字之碑。
他们为何没有在这块石碑上刻字,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理由,有人说是为了让后人判断是非,也有人说是为了防止名字把这块石碑的平面淹没。
“这么做或许是多余的。”
大卫从车的后备箱拿出了铲子,挖开了在无字石碑一旁的土地,然后......
他将善语树的种子埋在了这里,虽然如今人们已经不再依赖球形农场过活,天空中也不再飘荡着五颜六色的畸形云,即便是种下了种子在这里大概率也不会有结果。
“既然是能在酸雨里生存的神奇树木,在这里说不定也能好好的长大呢。”
当然了,大卫今后也会经常性的来这里浇水,作为一处历史名胜每天也会有大量的游客来到这里参观,就算是在这样的荒漠里面应该也不会因为缺水而死掉吧。
在不远处的荒漠之中,那个先前离去男人默默的看着大卫的一举手一投足,在他的身旁是一个刻着古雅纹样的木棺。
这是一个曾走上歧途的世界,但却因为一批没有选择歧途的人们,而最终走上了正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