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明白了吗？”
苏芙丽娜的声音仿佛生锈的尖钉，一根根敲进提摩西的耳膜之中。
她揪住提摩西的发根，猛地向上一拽。头皮与骨缝发出“嘶啦”一声黏腻的撕响，仿佛连灵魂都被撕下了一层皮。
凌乱的银发像是瀑布般倒垂而下，露出提摩西半张惨白的脸。那双被发丝遮蔽的金色眼瞳剧烈地颤抖着，像浸在滚油里的琥珀。
“哈哈……你应该看的很清楚了吧。”
苏芙丽娜俯身。她头顶的花朵之中裂开了十余只复眼，它们同时收缩，虹膜叠成一圈圈蠕动的螺纹，倒映出地面那颗孤零零的人头。
“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艾拉的回忆啊。”
艾拉的人头依旧安静躺在血洼里，灰绿色的眼珠凝聚着一层湿润的光，像是未能流下的泪水。
“啊……我……唔…………”
提摩西的喉骨上下滑动，却难以挤出的完整音节。
“所……所以……那最后的几只眼睛……是『圣孽』？”
“答对了。”苏芙丽娜松开五指，指尖残留的几根白发被风吹散，“可惜，没有奖品。”
“砰——”
人头轻轻滚了一周，停在提摩西脚边。那张熟悉的脸与她相望，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血珠。
苏芙丽娜的声线忽然贴近耳畔，仿佛直接钻入提摩西的脑内那般响起：
“其实，我对『圣孽』一直都没有达成真正完全的控制。而且，『圣孽』也是少有的，在扭曲之后还能保有些许自我意识的『灾厄』。”
“在我为你精心筹划的这幕戏剧之中，它曾经几次冲破了我的控制，对你做出了提醒，但你却从未注意过……”
“提摩西啊，你真是迟钝地有点可爱呢……”
“…………”
提摩西的心脏剧烈搏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而且……提摩西，那个‘苏芙丽娜’最后可是你亲手了结的呢……”
“但是，当时的『圣孽』，也就是艾拉，就在那个傀儡‘苏芙丽娜’的体内哦。”
“所以……提摩西啊——”
“艾拉，是你亲手杀死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那不是艾拉……不不，不对！我没——”
“你不必否认这一切……”苏芙丽娜出声打断了提摩西的话语，借助自己在提摩西体内悄然植入的花种，逐渐引导着她的思绪，“你只需要明白，『圣孽』体内的就是艾拉的灵魂。”
“这幕剧本明明有那么多的漏洞，但你却没能抓住哪怕任何的一个机会。”
“你明明可以拯救她的……但你宁可相信我给予你的那场过于巧合的，虚假的重逢，也没有去思考那些艾拉拼尽全力给予你的暗示。”
“你什么都没有去做。你也什么都没能做到。”
“你只是沉溺于我为你编织的故事之中，静静地享受着那须臾的美好。”
“多么可笑啊。就连朝夕相处的爱人都无法分辨出来。提摩西，你不觉得自己……很愚钝吗？”
苏芙丽娜的声音带着轻佻的戏谑之意，逐渐将提摩西的心神推向那无底的深渊。
“为什么……”提摩西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这么这么对我——对我们……”
提摩西崩溃地捂着自己的面庞。她的指尖抠进面颊，指甲在皮肤上犁出四道猩红的沟壑。
“我……我只是想和艾拉一起生活下去而已……”
她的声音被喉咙里涌出的呜咽碾碎，像玻璃渣混着血一起往外吐。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就连我的名字，都是艾拉帮我想出来的……”
“我和艾拉一起寻找了几十年的自我……可到了最后，我连艾拉都失去了……”
“可是，可是啊！明明一切都开始好起来了……明明我已经开始融入大家了，明明坏人都已经被打倒了，明明邪恶都已经被肃清了……”
“结果，到头来……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不……”
“我不会接受这一切的……我 否 认 它！！！”
“谁也别想再蒙骗我……谁也别想再夺走我的任何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明白了……这都是……你的错……”
“你……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她头顶的光环骤然发出瓷器开裂般的脆响。
骤然裂开的缝隙中迸射出炽白的光，沿着她的鬓角一路劈到下颌。
光缝内部，带着羽毛的洁白指骨一根根伸出，像是一只只破茧的飞蛾，捂住她不断涌出泪水的双眼。
“哈……哈哈……”
祂嘴角抽动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头顶的光环碎成齑粉，又在空中重聚为一颗悬浮的、残缺的心脏——苍白、半透明，表面爬满淡金色的血管，搏动时发出撞钟般的低鸣。
“轰！！！”
破碎的心脏炸成一轮洁白的光华。夜幕被撕开一道炽热的口子，光屑如逆流的星雨倒悬于天穹。
下一秒，两只羽翼于祂的背后的两枚光团中展开。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羽翼，而是两束由无数条苍白手臂缠成的庞然大物。
那些生长着羽毛的手臂彼此扣锁，伤痕累累的掌心裂开赤红的眼瞳，未干的血泪顺着手臂流下，沾于那些纯净的白羽之上。
那些手掌之上的每根指节都在蠕动，像受刑的圣徒徒劳地向天空抓挠，却无法触及到任何事物。
璀璨的光芒自祂胸口处破洞之中闪耀，滚烫的金色血泉宛若琼浆般喷涌而出，汇于祂的手心，凝成一柄十字长枪。
枪身由流动的光芒所铸造，其内部漂浮着无数细小灰绿瞳孔——这些仿佛属于已逝之人的眼瞳，正在安静注视着这个世界。
苏芙丽娜被先前圣光风暴掀翻，在长长的沙滩之上犁出一道深坑。
她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却又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对，就是这样！再亮一点——！哈哈哈哈哈！！！”
她头顶的花朵颤抖着，肉眼无法看清的花种在她瞳孔深处倏然绽放。
“噗嗤！”
粗如手臂的花枝破体而出，像是洪水般向着提摩西暴涌而去，瞬间便缠住了祂的腰肋、锁骨、咽喉。
坚韧的枝条深深勾进祂的血肉之中，用力一拧，瞬间将祂半侧身体被撕成纷飞的碎光。
“呃啊啊啊啊——！”
愤怒的咆哮带着圣歌般的混响。碎光回流，祂全身的血肉在零点几秒内重塑完成。
随即，祂借助剧痛带来的无穷怒火，操控着羽翼上的数千只手掌同时扇动。随即，光羽化作实体化的矛雨，尖啸着贯穿空气，向着苏芙丽娜飞射而去！
“轰轰轰轰——！”
苏芙丽娜的肉身在连续爆炸中烂成一滩烂肉。恶臭的血泊里开出一簇簇紫黑色的欧石楠，花瓣边缘缓缓滴落着腐蚀性的汁液。
提摩西歪头，眼缝里的羽毛指骨微微松开，露出一隙炽白的瞳仁。
“……死了？”
祂的声音带着多重的回音，仿佛千百人同时在胸腔里说话。
“噗！”
回答祂的是一根从背后刺来的漆黑花茎。枝条的尖端瞬间贯穿胸膛，带出鲜红的内脏碎片。
“！”
苍白的虚影瞬间伸手凝结为光刃，一剑斩断花茎。
然而，下一秒，黑色的汁液迸溅在提摩西脸上，立刻化作为一只腐烂的漆黑巨手，反手攥住虚影的脖颈。
“玩闹该结束了……”
苏芙丽娜的声音从巨手内部传出。刹那间，又一只巨手从提摩西的胸口探出，用力抽出了那根漆黑的长钉。
巨手拎着滴着璀璨血液的长钉，猛地刺入虚影的身躯之中。
“嗡——”
漆黑的波纹扩散开来，尽数涌入提摩西的躯体中。两只羽翼上的赤瞳宛若困倦般逐一阖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朵深紫色的欧石楠。
它们层层绽放着，花蕊中里冒出细小的，蠕动着的眼瞳。
“别着急，很快就好……”
此刻的提摩西——或者说，被苏芙丽娜夺舍的躯壳，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了诡异的，僵硬的笑容。
祂的胸口裂开一道竖直的缝隙，挟带着金色汁液的花枝巨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虚影的心脏。
“不………”
“砰！”
虚幻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脏被捏爆，光团如萤火般四处飞散。巨手将碎心捧到嘴边，然后再用指甲撕扯、咀嚼、吞咽而下。
金色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地面烫出嘶嘶作响的孔洞。
虚影颤抖了几下，像被突然熄灭的灯光一般，彻底消散于半空之中。
“提摩西”——如今的苏芙丽娜，伸手摘下了那枚穿刺于尖钉之上的心脏，塞回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天使的躯体……终于到手了。”
“那么，也是时候了……”
祂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用力一振翅，升入高空之中。
带着紫色花朵的羽翼每一次拍击，都撒下肉眼不可见的花种。
花种落入千家万户，在睡梦中生根。
带着死亡之种的海风快速拂过街巷。黎明前的城市，被悄然盛开的紫色花海淹没。
“我那忠实的信徒们啊……醒来吧……”
“随我，一同游行至死亡……”
新生的天使俯瞰大地，声音温柔得像母亲哄睡前的摇篮曲。
“——最后，再于这片斑驳之紫中，为我加冕成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