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别睡了……醒醒！］
［塞勒斯，醒醒！！！］
“！”
“呼———哈啊！”
塞勒斯猛地自床上弹起，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溺水的噩梦里生生拽出。
头颅像被铁锤反复敲击，血管在太阳穴里狂跳，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他捂住额角，任由冷汗顺着下颌滴落，浸湿睡衣的胸口。
［塞勒斯，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圣光之神的声音在他的心中里响起，像风中将熄的烛火。
“发生什么事了？！”
他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迅速在心底回应道。
突然，他的余光被卧室角落死死攫住——那里，在漆黑的阴影深处，一丛淡紫色的欧石楠正在地无声盛放着。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花朵，却让塞勒斯感到仿佛正在被成千上万只眼睛同时注视着 ，令他脊背发凉
［有什么东西突然阻断了整个阿尔兹的圣光信仰……我听不见信徒的祈祷了。］
［但幸运的是，我还能联系上你。］
圣光之神的声音疲惫得近乎无法听清，像是被反复撕裂又勉强拼合的布料。
［我有些忧虑……毕竟，你知道的，只有神选才能够充当我在尘世的眼睛……］
“我明白了……我先去港口那边的教会的看看……”
塞勒斯咬紧后槽牙，使劲甩了甩头。他用力扯过长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这片漆黑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心行事。］
“嗯。”
他最后一次系紧腰带，金属扣相撞的脆响在空荡的不安的心中回荡。
他轻轻推开门，铰链发出沙哑的呻吟。
“窸窸窣窣……”
黑暗中，某种湿黏的蠕动声顺着楼梯缓缓爬上来。
“有人……”
圣光在掌心亮起，炽白的光芒劈开了浓稠的黑暗。
此时此刻，艾莉丝站在楼梯的倒数第三级台阶上，亚麻色的睡裙被冷汗黏在单薄的身体上，透出了她那苍白的肌肤。
“艾莉丝……是你啊。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塞勒斯微微松了口气，圣光术的边缘因情绪波动而明灭不定。
“…………”
回答他的是比黑暗更深的沉默。艾莉丝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蓝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
“艾莉丝？”
心中的不安仿佛要凝为实质。塞勒斯向前半步，突然踩碎了一截不知何时掉落的欧石楠花枝。
“艾莉丝，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试探地伸手摸向她的额头。但是，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触碰到的不是人类的皮肤，而像是某种介于皮革与树皮之间的质感，冰冷、干燥，缺乏柔韧性。
而且……没有温度。
“…………？”
下一秒，漆黑的花枝从艾莉丝的眼眶、耳道、鼻腔、口腔同时暴射而出。它们带着新鲜的血浆与碎骨渣滓，瞬间贯穿塞勒斯的右掌。
骨骼在枝条的绞杀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圣光术式因疼痛而被迫中断，在半空中化作散落的荧光。
“！”
他本能地抬手凝聚圣光，却在看清艾莉丝面容的刹那僵住——那些花枝正从她体内汲取着鲜血。
光刃在他的掌心颤抖，却迟迟无法落下。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使他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花枝顶端骤然绽放出无数深紫色的花苞，它们在同一秒炸裂，喷涌出肉眼不可见的花种。
［抱歉了……］
圣光之神的叹息声在塞勒斯的心底响起。
塞勒斯的右眼突然迸发出剧烈的圣光。眼球表面被圣光烧蚀出金色的焦痕，一道炽白的光柱自他的瞳孔之中激射而出，径直贯穿了艾莉丝的头颅！
没有血液喷溅，只有灰烬般的碎屑从她破碎的颅骨缝隙间簌簌落下。
“不！！！等———”
他连滚带爬地充向艾莉丝，却突然被自己的左手掐住咽喉。
下一秒，他松开手，圣光所铸的利刃在他的掌中凝结，毫不犹豫地斩向被花枝贯穿的右臂。
骨肉分离的声响传入他的耳畔，剧烈的光耀之后，断面处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带着花香的漆黑黏液。
“呃啊！”
他跪倒在地，断肢在圣光的治愈下飞速再生着。新生的骨骼正在刺破皮肉，发出烙铁炙烤般的滋滋声。
很快，一道坚实的圣光屏障裹住他的口鼻，隔绝了那些潜在的花种。
“妈的，开什么玩笑！”
塞勒斯用额头撞击地面，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新生的右手还在抽搐，指尖依旧残留着圣光的余温。
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具小小的、被花枝贯穿的躯体，圣光不要钱似地倾泻而出。
“艾莉丝！艾莉丝！”
光粒落在艾莉丝溃烂的脸颊上，瞬间蒸发出嘶嘶作响的血雾。
花枝从她体内缓缓抽出，带出一串串被撕裂的血肉，随即便在半空中化作片片凄美的紫色花瓣。
“不可能……不，这…这不是真的……”
欧石楠的香气越来越浓，浓到能看见淡紫色的雾霭在地板上爬行。
塞勒斯跪在血泊里，愣愣地看着艾莉丝的身躯逐渐在圣光中化作花瓣落下，露出下方由枝条和根须编织而成的，空荡的人形。
然而，在那黑暗深处，更多欧石楠正在无声绽放。
昔日与艾莉丝一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像带着倒刺的潮水般灌进塞勒斯的脑海。
［我很遗憾……］
［但我不这么做的话……你已经随她一同死去了。］
圣光之神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歉意，生怕再刺激到他分毫。
“我……知道……”
塞勒斯跪倒在地，心脏传来阵阵难以抑制的绞痛。
他强忍着泪水，颤抖着站起身来。
［你……没事吗？］
“我……没事。”
塞勒斯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把涌到齿缝的鲜血硬生生咽回喉咙，吞下肚子。
［我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塞勒斯摇了摇头，眼底逐渐被愤怒与仇恨所吞噬。
“轰———！！！”
突然，圣光从他体内炸裂，像是洪水般般暴涌而出。
破旧教堂的穹顶被光压碾成齑粉，继而梁柱、彩窗、钟塔——这些留存着他全部人生，全部记忆的建筑，都在光焰中化为飘散的灰烬。
［塞勒斯……别这样！］
［这股力量，你根本承——］
“不用劝我了。”
圣光化为他骨骼的延伸，像燃烧的荆棘缠满全身。他的每一寸皮肤都闪烁着流光，仿佛随时都会流淌而出。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过于耀眼的光芒吞没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道冷冽的剪影，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或许，他自己也已经看不清了。
［…………］
［我明白了。］
圣光托举着他拔地而起，宛若流星般划过天际。
俯瞰之下，整座阿尔兹正被淡紫色的雾海淹没。在那充斥着罪孽的雾霭之中，无数被花种蛀空的活尸排成了扭曲的长队，朝着海边那座唯一的圣光教堂缓缓蠕动而去——
就像是一场盛大，静默，带着腐香与潮声的死亡游行。
刻不容缓。塞勒斯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悲怆，全力赶向海边的教堂。逐渐逼近海边时，他猛地注意到，远处苍茫的海域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涌动。
［利维坦……］
“什么……？”
［那是……利维坦。不会错的，那股罪业的气息……］
［起码四十多头巨型利维坦，还有数不清的中小型海兽，正在逐渐逼近阿尔兹。］
“这又是怎么回事？！” 塞勒斯心中猛地一惊，“该死！”
“吼———！”
突然，震耳欲聋的龙吟自远处的港口之中炸响。
刹那间，一道金红色身影猛地升上天际，随即宛若流星般砸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海之中！
“幸好……”
看着伊丽莎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的海平面之上，塞勒斯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轻微分神的这片刻空隙之中，一道白紫相间的身影突然降临于他的面前。
“你想去哪儿？”
刹那间，一柄生长着瞳孔的巨大圣光长枪向他猛地横扫而来！
“！”
塞勒斯躲闪不及，胸口骤然被枪尖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
“唔！”
他迅速将圣光注入伤口之中，在转瞬间便修复好了伤口。
然而，苏芙丽娜的攻击并没有停滞。祂胸口的花枝巨手猛地探出，将塞勒斯的身躯像拎小鸡一样抓了起来。下一秒，她手中的长枪猛地蓄力，向着塞勒斯的脑袋狠狠刺去！
“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狂暴的魔导光束从远处的地面轰来，瞬间击碎了那只紧紧攥着塞勒斯身躯的巨手。
碎肉与花粉在光柱中飞速汽化，塞勒斯顺利脱身而出，视线扫过远处的地面。
“是……［晨星号］？她们没事么……”
见状，他抓住时机，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反手凝聚出一柄几米长的圣枪，对着苏芙丽娜全力轰出！
枪锋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破风之声。
“竟然选择圣光攻击我吗？”
苏芙丽娜嗤笑着，随意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柄巨大的圣枪。
“咔——”
清脆的碎裂声中，圣枪猛地化作最初级的魔力原子，轰然崩解！。
下一秒，透过那片灿烂的魔力微光，苏芙丽娜再度抡起巨大的长枪，枪尖在空气中拉出纯白的裂痕，向着塞勒斯的头颅狠狠刺去。 ！
“去死吧！神明的走狗！”
“咔嚓———！”
突然，空间碎裂，一柄由空间之力凝成的长剑突兀拦在枪锋之前。
“快走！”
剑刃与枪锋迸溅的火花照亮祂半边破碎的面颊，“那边的教堂需要你！”
“现在，我来拖住祂！”
“好！”
塞勒斯没有回头，转身化作一道耀眼的流光，继续快速地冲向教堂。
“咔嚓——轰！！！”
思裴斯单手捏碎空间，空间像纸片一样被重重折叠。
下一秒，祂提剑斩向那片折叠空间，将苏芙丽娜的整个身躯连同破碎的空间一同斩断！
“给我——滚开！”
圣光照耀而下，苏芙丽娜的身躯在转瞬间恢复如初。下一秒，祂猛地一振翅，顿时将思裴斯的身躯震得粉碎！
流淌着空间之力的肢体碎片在光雨中四处飞溅。在半空中，思裴斯抓住了自己掉落的那只璀璨的，宛若水晶的右眼。
然后，猛地捏碎！
“还没完呢……”
苏芙丽娜的脚步骤然停滞。下一秒，以祂为中心的空间骤然破碎，大片的空间乱流猛地迸发而出！
虚空像被撕开的伤口，露出漆黑的里层。释放了神性的思裴斯抬起了破碎的面庞，用自己仅剩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此刻被空间乱流裹挟的苏芙丽娜。
“你不是提摩西……你是谁？”
“哈哈……”
苏芙丽娜的身躯在不断地破碎与重组之中循环着，声音像无数重叠的回声，“我是……即将迎来新生的神明！”
“神经病。”
思裴斯抬起被空间碎片覆盖的手臂，拎起宛若星空般梦幻的长剑，猛地向着苏芙丽娜的头颅刺去！
“你以为你能够……杀死我？！”
刹那间，破碎的光环于苏芙丽娜的头顶显现。
“叮———”
一道清脆的声响从苏芙丽娜头顶处的光环中发出。刹那间，一圈圈宛若波纹般的圣光涟漪暴涌而出，顿时将所有的空间之力粉碎！
乱流被光潮尽数吞没。很快，苏芙丽娜从光芒中抬起手臂，摘下了头顶的光环，将其缓缓套在那枚漆黑尖钉的末端，动作轻柔得像给自己的孩子戴上花环那般。
“咔——！”
刹那间，两只漆黑的，与原先那两只羽翼如出一辙的，由手臂聚合而成的诡异羽翼出现在祂的身后。
重重叠叠的手臂在空气中舒展，发出骨骼错位的异响。
“终于……不仅是躯壳，就连灵魂也为我所用了……”
苏芙丽娜微笑着，扇动背后四只巨大羽翼，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思裴斯脆弱的身躯，然后将其再度搅得粉碎！
思裴斯的身躯在羽翼间化为碎片，之后又在圣光的轰击之下化作齑粉。
“放弃吧，你们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高悬的天幕之中，四翼的“天使”舒展着扭曲的羽翼，戏谑地俯瞰着大地。
此刻的祂，宛若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