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遥远的另一边，教堂的穹顶骤然炸碎。
一道纯粹得令人失神的光柱冲天而起，撕开了夜幕与云层。
光柱边缘的光屑呈阶梯状层层剥落，如同炽白的星雨般撒下。而穹顶碎片则被瞬间汽化，化作燃烧的星尘，沿着光柱的轨迹逆卷而上。
圣光教会的援军抵达了。
钢铁洪流踏碎焦土，魔导引擎的轰鸣化作实质的音浪，在空气中犁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炮塔旋转的金属啸叫、魔导中枢的震动、数万枚圣徽碰撞的清脆声，合奏出一曲震碎耳膜的钢铁乐曲。
纯白的光束扫过大地，像滚烫的刀锋切开了无尽的黑暗。
淡紫色的阴影被连根拔起，蒸发成嘶鸣的灰雾。
——这本该是一幅足以写进史诗的“希望”图景。
然而，思裴斯的瞳孔却剧烈震颤着，内心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祂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那位“存在”正站在那里。
语言已经无法描述祂的姿态，任何能由人口中所述的词句都已显得过于苍白。
这道不可名状的亵渎姿态只是站在那里，就已将天空与大地的景象扭曲在了一起，宛若一块半融化的镜面。
任何直视的尝试都会让视网膜瞬间焚毁，再于脑海中炸响那些无尽回响的呓语。
思裴斯用尽全身力气拧开视线，像是要强行掰断自己的颈椎那般竭尽全力。
祂垂下头，死死盯着手中那柄闪烁着的长剑。剑身倒映出祂此刻的破碎的身躯，伴随着祂因能量不足的颤动而微微摇晃着。
“噗呲——”
刹那间，海面突然沸腾起来。
猩红的潮水翻涌着上岸，像活物般攀附、缠绕、而上。
茉丽丝站在水中，海水以她为中心塌陷成漩涡，保护着她此刻的躯体。
就在刚刚，她亲手刺穿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不是为了产生疼痛，而是单纯地为了“不去看”。
眼球被剜出的瞬间，漆黑的血顺着她苍白的指缝滴落，在接触海水的刹那化作嘶嘶作响的黑雾。
只是短暂的注视，便足以传递深渊的污染。
这正是『深渊』的可怕之处。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被潮水撕得支离破碎，却仍清晰地传进思裴斯的脑海。
海水在她周身凝成一层薄膜，勉强隔绝着深渊的侵蚀。
“…………”
思裴斯沉默着，破碎的指尖微微颤动。
手中镶嵌的空间碎片深深嵌入掌心，粘稠的神性液体沿着剑身流淌，滴落在潮湿的沙滩上。
“你怕死吗？”
“不怕。”
“我不会死，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我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既然如此……”
思裴斯抬头，瞳孔深处燃起两簇幽蓝的光华。
祂的视线穿过扭曲的空气，锁定了那位不可名状的存在。
下一秒，空间像被重锤击中的镜面般轰然破碎！
思裴斯的身形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骤然闪现至苏芙丽娜面前！
“当———”
震耳欲聋的钟鸣撕裂天幕。
一柄由纯粹圣光凝成，长达数十米的巨型长枪瞬间自苍穹坠下！
枪尖所过之处，空气被圣光的高温灼烧得剧烈扭曲起来。
“轰—————！！！！！”
它径直贯穿了思裴斯的胸腔，将祂狠狠钉入大地。
岩石和躯体的碎裂声混作一团，海水在圣光中瞬间汽化。
“👁？”
新生的神明歪着头发出了疑问。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颅骨内共振，像无数蠕虫啃噬脑髓般毛骨悚然。
祂伸出姑且能够称之为“手”的肢体。那由纠缠的肉芽与发光的脉络构成的条状物伸向地面，捡起了一块属于思裴斯面部的碎片。
那碎片上还残留着半片嘴唇，此刻仍在微微颤动，仿佛要吐出某个未完成的音节。
“…………”
神明捏碎碎片，手中的肉芽蠕动着将其撒下。
在祂那空洞的眼眶里，突然伸出七颗滴血的肉苞，像未绽放的花蕾般缓缓转向茉丽丝。
“轰隆！”
雷声毫无预兆地炸裂。
那道巨响不是来自云层，而是直接从苏芙丽娜的胸腔深处迸发。
每一道雷声都伴随一道苍白的裂痕，将祂的轮廓撕得更加不可名状。
“轰隆——！！！”
第二道雷霆轰然劈下。
这次的雷霆带着圣光的灼热，但却没有射向苏芙丽娜，而是直直地贯穿了茉丽丝的躯体，将未能水元素化的躯体瞬间焚毁！
那些来不及转化的血肉被高温汽化，留下焦黑的空洞。边缘处，液态的圣光仍在燃烧，像附着在伤口上的白色火焰。
苏芙丽娜只是在顷刻间便复制了茉丽丝的攻击，进行了有力的反击。
“Ph'nglui mglw'nafh...
mgepah mnahn', Y'hah...
n'gha-llll n'gha-llll...”
祂的面庞颤动着，发出难以理解的扭曲之声。
那已经不再是语言。
那是某种“概念”本身在蠕动。
那每一个音节都像带倒钩的利刃，顺着耳道钻进大脑，在大脑皮层上刻下无法轻易抹去的深痕。
茉丽丝的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掌握住，关节骤然被反折成不可能的角度。
鲜血从她的七窍涌出，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凝固成猩红的冰晶。
“咳咳……咳……”
她咳出的血块里混着细小的、发光的脆片——那是圣光在她体内燃烧的残渣。
茉丽丝的右手颤抖着向前伸出，五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
指甲剥落，指尖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一条细线，像一条指向死亡的不归之路。
“撕裂苍穹的凛啸主宰……”
苏芙丽娜开始向着茉丽丝缓缓移动。
祂的每一步都让地面塌陷成漆黑的空洞，空洞边缘渗出粘稠的、发光的液体。
“席卷深渊的永怒之潮……”
一步。
两步。
祂的轮廓在空气中拖出残影，像被反复曝光的底片。
“静默于雷光尽头的终末守望者……”
三步。
四步。
五步。
祂的“手”已悬在茉丽丝头顶，肉芽末端滴落的水银状物质在地面蚀出嘶嘶作响的孔洞。
“请您聆听我的祈祷……”
茉丽丝的声带开始碎裂，声音却愈发清晰——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潮汐与雷霆混合的震颤。
“请您以我之身，降临于这无边的炼狱之中，以浪潮荡涤一切不洁之物！”
…………
苏芙丽娜的动作停住了。
祂的“脸”——如果那团蠕动的光与肉可以称为脸的话——缓缓转向大海。
在视线尽头，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隆起。
那不是波浪，而是一座由风暴与神力构成的小山。
山体表面布满发光的裂痕，裂痕中透出幽邃的蓝光，像无数只眼瞳同时睁开。
整座“山”开始蠕动，发出类似鲸歌、却又更接近骨骼碎裂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海底翻身。
茉丽丝难得地露出笑容。风暴瞬间涌上，将她紧紧包裹，拖进深海之中。
“…………”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接下来……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您……真的还在啊……”
［我一直都在。］
“啊……您——”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
［但是，现在，你还不可以休息。］
［待到风平浪静之时，我会向你讲述一切……］
［所以，现在——］
［睁开你的眼睛，茉丽丝。］
“嗖———”
风暴的咆哮声像被一刀割断，骤然缄默。
黑云仍在翻滚，却像被某种更高的意志掐住咽喉那般，缓缓沉寂下去。
下一瞬，深海轰鸣，整片海面陡然隆起，仿佛有巨大的存在在下方翻身，万吨海水被无形之手抬升成弧形。
苏芙丽娜静静踩在浪尖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壮观的奇景。
祂抬手，像是手指的肢体如折扇般张开，镜面般的海面顿时凝固，所有波峰被定格成锋利的片段。
刹那间，风停浪止，连被雷霆蒸干的盐粒都悬在半空，世界像被无声无息地按下了一帧定格键。
然后，祂轻轻放下手。
“轰！！！”
定格的画面瞬间粉碎，千万片水刃逆卷上天，化作暴雨倒灌而下。
然而，就在这暴雨的缝隙里，一道炽白雷枪毫无征兆地破海而出！
它像从空间的裂缝里直接生出，枪身由亿万道电弧拧成，闪耀着令人心悸的耀眼光芒。
枪尖所指的空间像被烧红的铁线切开，露出背后漆黑的天穹。
苏芙丽娜的空洞面容甚至来不及转动，雷枪便已在顷刻间贯穿祂的胸膛！
没有血肉，只有一团由低语与星尘构成的漩涡被枪尖挑起，直直地扯出了一段腐烂的星河。
“轰———！！！”
刹那间，方圆十里的海水同时失去了液体的形态，化作沸腾的光耀，四下飞溅而起！
光里，苏芙丽娜的上半身被撕成亿万枚漆黑的碎屑，随即又在空气中自燃，发出啼哭般的尖啸。
圣光从每一个无形符号的灰烬里渗出，像倒流的金色血液，瞬间在零点几秒内重铸了祂的形体。
然而，就在复原的刹那，电弧已经钻进新生的骨骼，在祂体内再度炸开震耳欲聋的巨响！
“呲——”
电弧化作第二重雷狱，在祂的肋骨间亮起刺目的蓝白纹路，像有无数细小的耀斑在皮肤下爆裂。
这一次，祂终于低头，空洞的面容裂出一道月牙形的笑容。
呼啸的风声再度响起，化作风暴卷起海中的海兽尸块。
海面开始自发地吟唱起无法辩识的宏伟赞颂。下一秒，亿万把雷枪在深海中同时上膛的沸腾声响起。
“嗖————”
音障尚未碎裂，雷光却已先一步撕开夜幕，猛地爆冲而出！
茉丽丝浑身裹挟着雷霆破海而出，海面被她的轨迹犁出一道炽白的真空沟壑。
下一秒，她以超越音速的可怕速度贯入苏芙丽娜的胸膛。空气被挤压成爆裂的环形冲击，震得整个海面都向下塌陷了三尺有余。
她全身已蒸发成沸腾的水元素，猩红的电弧在她的躯体之中跳跃。
空洞的眼窝处喷出深红的血色雷光，拖拽着她的残影在空间中反复折跃。
苏芙丽娜的躯干被整个撞碎，渊泥混着金色血浆泼洒而出，落地即蚀出嗤嗤作响的孔洞。
祂的碎肉在倒飞的瞬间便开始逆流重组。破碎的躯体宛若倒卷的潮水般迅速回溯，眨眼便拼回原形。
祂伸手，拔出身上那柄仍燃着圣焰的长枪，几条柔软如触须的“手臂”缠上枪身，骨节反转，咔啦一声将枪尖对准茉丽丝。
“轰！！！”
第二次撞击在视网膜尚未捕捉到残影前骤然发生。茉丽丝的身形化作一道电弧，万柄雷刃从她掌心怒放出雷光，宛若狂风骤雨般炸响，将苏芙丽娜切割成不到指甲大小的碎块。
“轰隆———！！！”
更加剧烈的炸裂声响起，祂的躯体碎片都在雷光中灼烧、蒸发，发出尖利的啸叫，又在同一时间被强行拉回——
复原的刹那，苏芙丽娜抬起长枪，指尖轻点虚空。
世界骤然失声。所有雷光被瞬间抽空，茉丽丝体表噼啪炸响的电流戛然而止。
下一瞬间，苏芙丽娜周身缠绕起那道『窃取』而来的猩红雷霆，闪身至她面前，枪尖抵住她眉心。
“01010100 01100001 00100000 01100111 01100001 01101001 00100000 01110011 01101001 00100000 01100100 01100101 01100001 01100100”
难以理解的词句轰然灌入她的神经，像亿万根钢针骤然刺穿思维。她瞳孔骤缩，身体顿时僵在半空。
“？！”
长枪贯胸而出。漆黑的渊泥巨手自苏芙丽娜的面庞裂口喷薄而出，它们攥住茉丽丝的四肢与头颅，暴力将她贯入被熔炼得无比坚硬的地面。
“�锟斤拷锟斤拷�烫■烫烫�锘锘锘�锟窖斤拷拷锟■■斤拷�?�锟斤拷锟斤拷�?�锘锘锘�锟叫■拷拷锟斤拷�■?�锟窖斤拷锟斤拷■■�?锟叫拷�?�锟斤拷锟斤拷�?�烫烫■烫锘锘锘�”
癫狂的呓语钻进茉丽丝的颅骨，像锈蚀的齿轮碾着她的神经。
雷光熄灭，她的思维像是被抽离那般失去响应，只剩躯壳在渊泥巨手的碾压下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
“欻！”
突然，一道无形的剑气飞来，直直地击中了苏芙丽娜的身躯。
祂的身形顿时一僵，还在用力的巨手骤然断裂，切口如同镜面那般平整。
“咔哒——”
祂的头颅在骨椎上迟缓旋转，空洞的眼窝正对那名年迈骑士。血膜粘连着撕扯开来，发出湿漉漉的裂响。
年迈的骑士浑身缠绕着凝聚成雾气状的圣光。金色的光芒缠绕着他的双眸，为他提供了一层坚固的认知滤网。
“轰———！！！”
趁着苏芙丽娜转头的这一空隙，茉丽丝骤然抬手，将万钧雷霆一同灌入祂的身躯之中。
剧烈的爆炸声之后，茉丽丝残破的身躯顿时倒飞而出。
一道金色的人形虚影顿时从老骑士腰间的长剑之中飞出，接住了茉丽丝的躯体。
“不要去看，安杰洛斯……”
老骑士垂眸，轻声呼唤着那道金色的虚影。他松开剑柄，碎刃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瞬，储物手环闪出寒芒，一柄崭新的精钢长剑跃入他的掌心。
“罗兰……小心点。”
金色的虚影将茉丽丝还在微微抽搐的身躯轻柔地放下，缓缓飘起，悬浮在了罗兰的身后。
苏芙丽娜咧开笑容，嘴角裂缝直裂至耳根，露出层层倒生的獠牙和血肉。祂抬起手，似要以一个弹指湮灭这具衰老的凡躯。
然而，下一刻，祂的指节在空气中凝固。
罗兰激活了在祂体内留存的『剑意』。无形之刃自祂的脊髓内部爆发，自上而下，斩断神经、斩断权能、斩断“动作”这一概念本身，使这位真正的神明停下了动作。
“呼……真神么……”
“这么多年了，还真是第一次啊……”
“那就希望……我这次带的剑能够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