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阿尔兹临时行政中心却依旧亮着零星灯火，如同废墟中顽强闪烁的萤火。
一道微光闪烁的裂隙悄然在一处僻静角落展开，伊丽莎白和思裴斯先后步出，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守卫的注意。
“看吧，我就说她还醒着。”
伊丽莎白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扇还透出明亮光线的窗户。
思裴斯又将一颗小魔晶丢进嘴里，含糊道。
“这么晚都还没睡……看来事务确实很繁重啊。”
很快，二人就找到了艾尔莎的下属。
那位秘书官显然认出了伊丽莎白，脸上写满了惊讶与恭敬。
几分钟后，两人被引至那栋还算完好的小楼前。这里被临时用作格林工坊家主的办公室兼住所。
“吱呀——”
敲门进入后，只见艾尔莎正埋首于一堆文件和数据板之后，柔和的台灯光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脸。
她的金发随意地挽起，几缕发丝垂至颊边。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来者是伊丽莎白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商业式的完美微笑。
“真是稀客，女皇陛下。我还以为您已经休息了。”她站起身，示意两人在旁边的沙发落座，“看来，是有什么急事？”
“没必要这么严肃，艾尔莎。”伊丽莎白坐下，开门见山道，“我现在需要你的那种新产品。就是那种储能立方体，而且要空的。”
艾尔莎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点着桌面，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哦？我记得傍晚时分，我们才讨论过它的战略价值。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有了如此……具体的应用场景？方便透露吗？这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优化这项新兴的技术。”
“我们要去杀『白鲸』。”
伊丽莎白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她的计划。
“杀『白鲸』吗……？”
艾尔莎的神色有些变化，显然她似乎并未理解这件事和那种立方体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杀死『白鲸』对我来说或许不算难事。但是，根据现在的情报来看，『白鲸』的体内十有八九存在一个『原罪』。”
伊丽莎白思考了一下，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如果我不小心用力过猛的话，容易将那个『原罪』也连同『白鲸』一起击杀。”
“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不能让『原罪』死亡。祂们死去后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新的地方复活，从而掀起更大的灾难。”
“所以，我们追求的是杀死『白鲸』，并且收容『原罪』。因此，我需要将塞蕾娜他们送进『白鲸』腹中，由她们来摧毁它的心脏，取出『原罪』的核心。”
“但是，『白鲸』在试图逃跑时会进行长距离的空间迁跃。这种规模的迁越造成的空间震荡很难不伤害到处于『白鲸』体内的她们。“
“因此，我必须控制住『白鲸』，完全禁止它使用任何的空间迁越。”
“而且，我需要与思裴斯的力量共鸣，才能构建出绝对的空间枷锁，确保那头巨兽无法逃脱。但这样一来，祂的大部分力量都将被我取走，用于维持外部的禁锢。”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旁边正好奇打量桌上机械模型的思裴斯。
“这样一来，就不能由祂来动用亚空间的力量安全地将塞蕾娜几人送入白鲸体内了。”
“所以，我需要一个替代的‘载体’。”伊丽莎白继续道，“那种立方体能够承载活物，而且受到神力击打都不会轻易破碎。”
“所以，我的计划是，将塞蕾娜她们安置于立方体中，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将它丢进『白鲸』的嘴里，让它将其吞入腹中。”
艾尔莎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这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让她都感到意外。
她很快反应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利用立方体作为保护壳，抵御白鲸体内可能存在的侵蚀和空间迁跃时的巨大压力，直达核心区域？真是……天才又冒险的想法。”
她几乎是立刻就在脑中评估了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与潜在价值，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
“我明白了。”
艾尔莎没有再多问细节，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闪烁光芒的银色金属箱前。
通过了自己的身份认证，箱体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白色衬垫上摆放着的三枚呈现完美几何形态的暗色立方体。
它们的表面流淌着幽微的能量光泽，静谧而神秘。
她取出其中一枚，递向伊丽莎白。
“空的，能量引导符文已初始化，内部空间稳定，能够容纳比这座楼还大的空间，并且还存在优化空间。”
伊丽莎白接过立方体，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份等待被填充的空间。
“够用了……总之，谢谢了，艾尔莎。”
艾尔莎闻言，笑容愈发灿烂，仿佛等待的就是这句话。
“能为您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是格林工坊的荣幸。更何况，能亲眼见证这项技术应用于如此……史诗级的狩猎，本身就是最好的回报。”“当然，若您日后觉得工坊的产品还能在某些方面为您效劳，我随时恭候。”
话语依旧客气，但彼此都明白这背后是一次成功的投资与默契的交换。
伊丽莎白微微颔首，将立方体收起。
“那么，我还有一些问题。”
伊丽莎白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说无妨。”
艾尔莎优雅地将双手交叠，下巴轻轻靠在手背上，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微笑。
“关于塞蕾娜和艾莉森姐妹的过去，你究竟知道多少？”
伊丽莎白没有任何迂回。她目光如炬，直指核心地问道。
“全部。”艾尔莎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您具体想了解哪一部分呢？”
“最核心的那部分。”
“最核心的部分么……”艾尔莎轻轻用指尖缠绕着一缕金发，缓缓卷起又松开，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疲惫感，“那毫无疑问，就是关于‘艾莉森’的真相了。”
她注意到伊丽莎白细微的表情变化，轻笑出声。
“嘻嘻，看您的表情……塞蕾娜肯定已经对您讲述了她的故事，但依旧对您有所隐瞒，对吗？”
“或多或少吧。我能肯定她叙述的过去绝非全部真相，某些关键部分必然经过了修饰或省略。”
“那我其实能够理解她……”艾尔莎遗憾地摇了摇头，语气却依旧平静，“有时候，自我催眠是逃避难以承受之痛最有效的方式。”
“面对那种惨剧，选择性地重构记忆、隐瞒部分事实，是人的本能。”
她话锋一转，那双闪烁着精明与狡黠光芒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伊丽莎白那双锐利的金瞳。
“但是，您心中肯定已经有了一个推测的答案了，对吧？”
“没错。”伊丽莎白坦然承认，“所以我直接问了——现在的‘艾莉森’，是真正的艾莉森吗？”
“不是。”
艾尔莎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果然如此……”伊丽莎白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恍然，“所以，当初那场灾难中，『白鲸』袭击后的真正幸存者，自始至终都只有塞蕾娜和莉娅拉两个人，对吗？”
“完全正确。”艾尔莎点了点头，眼神飘向远方，仿佛陷入了回忆，“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个叫莉娅拉的海灵小姑娘，拼尽全力拖着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塞蕾娜，无助地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
“当我的船将她们救起时，塞蕾娜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但她的双臂却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姿态，死死地抱着怀中的两样东西——一截被硬生生砸断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手臂，以及一柄已然卷刃的太刀。”
“我们动用了格林工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才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她苏醒后，才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场灾难的全部经过……也正是在那时，我们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了一个事实：她没能救下她的妹妹。”
“据她所说，在『白鲸』那毁灭性的撕咬之后，她只在倾覆断裂的甲板废墟上，找到了她妹妹留下的这半截手臂……和这柄从不离身的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无法接受现实的她，几乎是跪着哀求我，哭喊着求我想办法救救艾莉森……那种绝望，任何人看了都会动容。”
“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艾尔莎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艾莉森连完整的遗体都未曾留下……仅凭一截断臂，我又不是神明，又怎能拯救她呢？”
“‘人死不能复生’——这本是世间最冷酷无情的法则。”
“我本想这样安慰她，但就在那一刻，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突然击中了我——”
“我能不能……从无到有，‘创造’出一个人呢？”
“于是，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塞蕾娜那看似不可能的请求。”
“在取得她的同意后，我取走了那截属于艾莉森的断臂，利用其中残存的细胞，完美地克隆培育出了一具鲜活的身体——一具和艾莉森别无二致的肉体。”
“然而，克隆技术所能给予的，终究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没有意识，没有记忆，没有‘自我’，她充其量只是一具拥有生命体征的人形肉块罢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注入了精心制备的‘灵质’作为灵魂的原料，再结合格林工坊独有的第四纪技术，为她构建了一个稳定的人造灵魂，填补了那关键的空白。”
“躯体有了，灵魂的基底也有了。但是，还不够……她缺少最核心的‘自我’——不是我们所说的那个与『灾厄』对立的『自我』，而是特指构成‘艾莉森’这个独特个体的、所有的人格特质、记忆、情感与本能。”
“这些东西，我无法凭空制造。那是生命与经历创造的奇迹。”
“然而，就在整个项目即将宣告彻底失败的那一刻，塞蕾娜找到了我，提出了一个近乎自我毁灭的请求。”
“她问我，能否将她自己的灵魂，分割出一部分，填入那具为她妹妹准备的躯体之中。”
“这个疯狂的提议却瞬间点燃了我的灵感——我是否可以从塞蕾娜的灵魂中，提取出她所认知、所记忆、所深爱着的关于‘艾莉森’的一切印象与情感，将它们作为蓝图和养料，注入‘艾莉森’体内那个人造灵魂之中，从而‘塑造’出一个完整的‘自我’？”
“最终，我抽取了塞蕾娜灵魂中极小的一部分作为‘种子’，将其植入‘艾莉森’的体内，再耗费巨大心力，将塞蕾娜灵魂中所有关于妹妹的记忆、情感、认知尽数剥离、转化，如同编织锦缎般，一丝一缕地融入并重构了那个人造灵魂。”
“成果，您也看到了。”
艾尔莎摊开手，脸上带着一丝如同科学家展示完美成果般的自豪。
“……我成功了。我成功地从塞蕾娜的灵魂里，提取并重塑了名为‘艾莉森’的‘自我’。”
“尽管它或许并不完全、也并非原初，但她的一切言行、情感、乃至对塞蕾娜的那份依赖，都完美契合塞蕾娜灵魂深处那个最深刻的印记。”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艾莉森’，本就是由塞蕾娜最深刻的思念与记忆所塑造出来的……最真实的幻影。”
“哈……这就是隐藏在所有故事背后的真相了……”
艾尔莎微微前倾身体，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那么，尊敬的女皇陛下。”
“您，对这个故事……还满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