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把谁啊？”
思裴斯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举止古怪的男人，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与疏离。
穆萨德尔夸张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有些僵硬的表情。
“好吧……不认识我，嗯……其实也正常，毕竟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他自嘲般地轻笑两声，很快恢复了那种仿佛刻在脸上的、缺乏生气的笑容。
“总之，美丽的小姐，欢迎来到鲸腹……无论您究竟为何而来，我们接下来或许都得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谁要和你相处了……？”思裴斯毫不客气地嘟囔着，别过了头，“啧……感觉有点卡卡的。”
说罢，在穆萨德尔惊愕的注视下，祂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轻轻一拧，便将头颅从脖颈上取了下来。
祂仔细地清理了一下颈部分离面上残留的细微碎片与能量残渣，动作熟练得像是在保养一件日常的器具。
做完这一切后，祂又将脑袋稳稳地安了回去，满意地拍了拍手，脖颈处的球形关节迅速卡合，弥合如初。
“这下舒服多了……”
“您……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旁呆愣许久的穆萨德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难道……现在连头颅都能改造成如此精妙的义体了吗？天哪！这简直是炼金术与工程学的奇迹！”
“呃……”思裴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淡地纠正道，“其实我这个不是义体……”
“我本质上……就是个人偶。”
“啊……”
穆萨德尔彻底怔住了，嘴巴微张。
片刻之后，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猛地席卷了他的面庞。
“不可思议……！太令人惊叹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一个拥有如此高度智慧与自我意识的魔法人偶！这绝对、绝对能在我的冒险笔记中添上前所未有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大笑着，近乎虔诚地从破烂长袍的内衬里掏出一本由劣质布料和某种诡异骨片粗糙订合而成的册子，然后用手指沾上不知是用什么血肉研磨成的、色泽暗红的粘稠液体，开始奋笔疾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被白鲸吞入腹中的第3986天。 今天，这处扭曲绝望之地竟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而她……竟是一位拥有绝伦智慧与美貌的构装人偶！ 不可思议……太令人感动了！这是否预示着转机？”
“你……”
思裴斯看着对方那副激动到近乎癫狂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啧……”
祂不满地撇了撇嘴。直觉告诉祂，眼前这家伙恐怕不是个容易沟通的对象。
倒也不是说他有多危险，只是这思路……似乎与常人迥异。
说白了就是感觉他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穆萨德尔前辈……别光顾着写你那本冒险笔记了。起码先招待一下新来的客人，带她去和大家认识认识吧。”
一个相对冷静的声音从穆萨德尔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紧接着，一位身着破旧军装的青年缓步走出。
他有着明显的玖龙人面部特征，身上穿着的却是盖尔海军的制式军官服，只是早已褴褛不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侧身躯，包括半边脸颊，同样被大片蠕动的淡紫色血肉所覆盖、缠绕。
那些如同活物筋络般的组织将原本清秀的面容拉扯得有些扭曲变形。
尽管如此，他依旧尽力维持着镇定，对着思裴斯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好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并用手压了压头上残破的军帽帽檐。
“很高兴认识您……美丽非凡的人偶小姐。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他语气保持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克制，“我叫谢识，曾是盖尔海军舰队［暮月号］的舰长。”
他的目光随即变得急切起来，紧紧盯着思裴斯：“小姐，您一定是从外面来的，对吗？”
“您能否告诉我，当年那场吞噬了我们的巨型魔素风暴……最终结果如何？有没有被平息？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
思裴斯脑中飞速思考，瞬间明白了他所指为何。
“你说的……是几年前那次席卷盖尔外海的超巨型魔素风暴？”
“没错！”谢识用力点头，情绪有些激动，“就是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我们连同舰队被突然出现的『白鲸』……吞入了腹中，直至今日。”
“这样……啊……”
思裴斯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暗色立方体。
“怎么了？”谢识注意到祂神色的变化，心情不由得更加急切，“外面……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不不不……你先冷静一下。”思裴斯连忙摆手，“我向你保证，你们的牺牲并未白费，那场灾难早已平息，海洋再度恢复了宁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谢识和仍在奋笔疾书的穆萨德尔，提出了一个建议：“但是……你想不想听听更直接的讲述——来自亲历了灾难全程并幸存下来的当事人的讲述？”
“什么叫……当事人的讲述？”
谢识疑惑地皱起眉头，被紫色血肉牵扯的皮肤使得这个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现在这里绝对安全吗？”
思裴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认真地环顾四周，确认道。
“安全。”
谢识和终于停下笔的穆萨德尔同时肯定地点头。
看样子，这片区域似乎确实是这片诡异空间里相对稳定的角落。
“那就行……姑且相信你们。”
思裴斯不再犹豫，向手中的立方体注入了微弱的空间魔力。
“唰！”
几道柔和的光芒瞬间从立方体中射出，落在地上，凝聚成塞蕾娜、艾莉森、莉娅拉和茉丽丝的身影。
她们出现时还保持着警惕的防御姿态，略显茫然地迅速环顾四周。
“你们…………”
谢识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艾莉森身上，尤其是她身上那虽无标识却风格鲜明的衣物，声音因震惊而有些颤抖。
“不会错的……这军装制式……你们是盖尔海军的人？！你们是当年的幸存者吗？！”
塞蕾娜和艾莉森被他这一连串急切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尚未完全适应环境的转换的她们还处于相当迷茫的状态。
“我们……这是已经在白鲸的肚子里了？”莉娅拉拄着她的三叉戟，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泛着蓝白色和紫色幽光的、如同生物内壁般的环境，鱼尾不安地轻轻摆动。
“小姑娘……你、你是海灵？！”
一旁的穆萨德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瞪得溜圆，指着莉娅拉的鱼尾惊呼出声。
“对啊？”莉娅拉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态，“大叔你竟然也知道海灵吗？”
“那是当然！”穆萨德尔顿时挺起胸膛，脸上重现那种带点癫狂的自豪，“作为伟大的冒险家穆萨德尔，我曾经可是亲自造访过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呢！”
“等等…！”
塞蕾娜似乎猛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锐利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穆萨德尔身上。
“你说什么？你叫穆萨德尔？”
“如假包换！”
穆萨德尔用力点头。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眼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实质般的期盼光芒，声音都因激动而变调。
“难道说……难道说你认识我？！！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嗯。”塞蕾娜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何止听说过……你的冒险故事早已传遍了大半个世界。但你本人的最终下落，一直是冒险界最大的未解之谜之一。”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只是没想到……谜底竟然是，你被困在了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萨德尔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近乎癫狂的大笑，笑声在这片封闭的空间里不断回荡，带着某种……如愿以偿的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故事……我的存在……并没有被遗忘！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追寻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哈哈哈哈！”
“您…先别管他了。”
谢识相对冷静得多，他拍了拍看着穆萨德尔状若癫狂而有些无措的塞蕾娜的肩膀，将话题拉回现实。
“你们……是当初那场灾难的幸存者，对吗？”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塞蕾娜，寻求着最终的确认。
“当初的……幸存者？”塞蕾娜微微皱眉，随即目光落在谢识身上那破旧但依旧可辨的舰长制服上，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你……你也是盖尔海军舰队的……”
“没错。”谢识突然挺直了腰板，尽管身体被诡异血肉部分侵蚀，依旧尽力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军礼，“盖尔海军，［暮月号］的舰长，谢识。”
“啊……谢识舰长，我有印象！”艾莉森恍然记起，“当时出事的时候，你们的［暮月号］就在我们［烈阳号］的前方不远！没想到……你们竟然也活了下来！”
“等等……”
塞蕾娜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让她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地问道。
“活下来的人……你们这里，还有多少？”
谢识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握着拳，沉重地叹了口气：“整个舰队……当初被吞进来的大小舰只不下十几艘。但现在，算上我，所有幸存者加起来，只有三十六人。”
塞蕾娜的心沉了下去，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些幸存者里……除了您……还有别的……舰长吗？”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谢识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没有。我是唯一幸存的舰长。”
“啊…………”
听到这个答案，塞蕾娜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一种混合着悲伤与诡异安心的复杂情绪在她的胸膛中翻滚。
“所以，”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重新看向谢识，“你是想知道当年那场灾难的真实经过，以及后来的事情？”
“没错！”谢识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期盼，“这几年来，这是我们所有人心头最大的结！”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来我们的据点吧，大家现在应该都在那里休息呢。”
“他们如果知道有新的幸存者到来，还带来了外面的消息，一定会非常激动的！”
“据点？你们在这里建立了据点？”
塞蕾娜疑惑地环顾这片如同生物腹腔般的诡异空间。
“是的。”谢识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投向幽暗深处的一个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依恋。
“我们的据点……就是舰船的残骸。”
“也是我的……［暮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