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坐在火车上,感受着屁股下传来的震颤,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飞逝。
洛茜维娅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丢到了一趟开往西部的列车上。来不及问些什么,在汽笛声中,他踏上了去往未知之地的旅程。
他有些许的不安。
“离家出走的结果无非就几种。自立门户、衣锦还乡、饿死街头、偷溜回家。”洛茜维娅坐在雅各布的对面,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是最后一种…倘若你没有对你说的那枚指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噢小姐,我敢打赌,我真没有用那些指环做过什么坏事,我敢以阿萨神父、弥瑟莱圣子、普世至圣大公、原始隐秘之名起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博学知晓三教九流之义,但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当然女士,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信这些莫名的宗教和神话,我说这些只是为了竭力证明我的诚实,说谎在我看来是一种可耻的行径;倘若我该死地那么做了,那也绝非出于我的个人意志,您可以用您尖头的靴子狠狠踢我的屁股…”
“闭嘴维佬,别再让我听到你那烦人的语序和措辞,你最好别在亚缪利哥这样说话;这里的人不会用同样优雅闷骚的话回敬而是用大口径枪子儿好好款待你。”
洛茜维娅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大多数人在直视她的眼眸时都会被那抹冰色所慑,斟酌语句地交流。但雅各布是个异类,他确实因洛茜维娅的气场感到紧张,而他表现和缓解紧张的方式则是逼逼个不停。洛茜维娅开始觉得那个指环是否选错了契约者、宿主或者祭品。
“我已经向你说过,即始神秘意志一般而言不会将目光投向自己土地之外的事物,但圣遗物除外。圣遗物中残存的神秘吸引的可不仅仅是其来源,还有所处之地的牛鬼蛇神…但没有特定的触发条件,一枚德罗普尼尔的碎片又怎会被唤醒…就靠你那点血?哪怕在数个世纪前,旧大陆那帮疯子魔法师都得备齐要素准备仪式以沟通圣遗物…”
哪怕以洛茜维娅百年的阅历来看,这也是极其反常的。一件圣遗物的碎片可不会这么容易被唤醒并寄宿于一个人身上。其中的促成因素怕是和神秘侧有极大的联系。那是洛茜维娅必须弄清楚的。
“呃…您也说过神秘不是在逐渐消退么…那为什么还说我惹上的是大麻烦…”
“比神秘更麻烦的是那帮追求神秘的人。即便神秘意志难以用常理以抽象,但正因其具有【意志】,有时反而好预测其动向。那帮追求神秘的人——也许是追求力量的魔术师,也许是想重返旧日的原魔法师,也许是想把其作为商品、筹码的商人、政客、投机者——总而言之,除了神秘,你还要面对狡诈、精明乃至疯狂的【人】。”
“而且…这里是亚缪利哥。”洛茜维娅把书合上,往桌上一丢。“鬼知道这个国家的军队在干什么…这么久了,枪和炮都没打跑那群瓦纳特尔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雅阁布一脸懵逼地摇头。
“意味着瓦纳特尔的部族术士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这片大陆只是对于我们是新的,旧大陆的神秘在这里确实受到制约;但对于那些保持数个世纪习俗的原住民而言,他们与土地的联系无比紧密,很容易沟通神秘意志。”洛茜维娅紧皱眉头,“见鬼,这么说来我还是得和神秘侧打交道——真是该死,我还不如回老魔女的修道院摸鱼……”
她长叹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窗外。
“呃…”
雅各布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也跟着往窗外看去。他们跟铁路打了快三天的交道,一路的颠簸只让他觉得屁股疼得麻木。他有些怀念家里柔软的沙发;在换乘的马镇里嚼着风干牛肉和炖豆子的时候,他总觉得能闻到家里烤架上薄吐司的香气。
他看到窗外,灰色的、黄色的格兰马草在平原上到处都是,沿着河湖和沟壑一路长到天边的山上。和维多利亚水雾弥漫的昂格拉斯湖区比起来,这里的湖不曾让他感受到宁静和清澈;每一处湖边都是骑着马、戴着宽檐帽的人在驱赶着长角牛饮水和休憩,吵吵嚷嚷。
他为自己总想到故乡有些莫名的颓丧。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盯着面前杯子里浓稠的咖啡,咽了咽口水。这是他心血来潮从餐车要的,他想,咖啡品质再次,也是有值得回味的味道的;而这杯咖啡也确实很有味道。咖啡粉混着某种薯粉在黑黄色的沸腾液体里翻涌,雅各布只觉得嗅觉快要被其气味弄到失灵;他尝试着搅拌那坨未溶解的、气泡裹挟的“咖啡粉”,最终也只是徒劳。
“也许你该往你面丢块马蹄铁。”洛茜维娅说着,眼睛依旧看着窗外,眸子里映出冰色天空,“听说牛仔们在跑马的时候,队伍里的厨师会这样做。为了让咖啡渣子快点沉下去”
“牛仔…”雅各布呢喃了一声。“在我读的话本和小说里,他们似乎总是快意恩仇、侠肝义胆的代表;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给农场主打工的底层人罢了。”
这时他才看到洛茜维娅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书名写着——《关于我重生成为牛仔这件事~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大农场主~用神之柯尔特灭杀杂鱼敌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出戏的玩意儿?
“居无定所、无妻无子、风餐露宿、身无分文。不觉得和你很像?”洛茜维娅修长的手指扫过书脊,“这本书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yy出来的;大多数牛仔往返牛道数十年,死的时候仅有的财产不过身上的夹克。”
“牛仔们一般不会坐火车,不过偶尔会坐大洋铁路的末站车从西边回来。不过我们这是往西去的客运班列,谁会在这上面煮牛仔咖啡……”少见的,洛茜维娅嘴角勾勒起一丝弧度。“我还是喜欢我们到奥马哈之前的餐车厨师,至少经手的咖啡放点方糖还能喝。”
雅各布意识到什么。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雅各布先生。就像无数放牛仔梦寐以求的那般,你会有自己的仆从、自己的土地。”洛茜维娅幽然地说道,手从那杯咖啡上拂过,沸腾的咖啡带着被子在瞬间被冻结,随后寸寸开裂,化为点点冰晶消散。“您只需要向我,支付一些小小的代价,从此便可在远离维多利亚的土地上高枕无忧,娶妻生子,安享天伦——”
未等得洛茜维娅将话说完。一瞬间,雅各布只觉得时间仿佛放缓无数倍;他听到远处奇异的响声。他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在星星点点闪烁的辉光里,他看到无数洛茜维娅银色的倒影。
很快他意识到那奇异的响声是枪声,那星星点点的辉光是子弹击穿车窗玻璃后飞扬的碎片。火车在紧急制动的吱呀声中缓缓停下,一支左轮手枪的枪口抵住了雅各布的太阳穴。
“我想这位先生对您而言并不重要,尊敬的魔术师小姐。”持枪的男人说着,灰白的络腮胡随之浮动,“不然您可不会放任我们到现在才动手。抱歉,这男人我们的主顾要得紧。和您这样的尊敬而强大的魔术师起冲突是我们不乐意的;也许您可以和我们的主顾详谈。”
他在说话的时候,左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那里是他的第二把枪。
“噢,看哪,雅各布,真正的牛仔。”洛茜维娅朝雅各布说道。
雅各布脸上跟吃了屎一样青白,心说好姐姐这哪算牛仔这分明就是土匪您不是还有交易要做吗快救救小的啊——
“好吧,牛仔可不会这么文绉绉地讲话,他们跟野牛一样犟得要死倔得要命。只有被驯化的狗才会这般察言观色。”洛茜维娅将眼睛闭上,靠着背椅。“请便,先生们。”
雅各布被粗暴的从座椅上拽起。
“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做交易的,雅各布·汉密尔顿先生。”
他听见洛茜维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去,看见洛茜维娅依然恬然地坐在那里,闭着双眸。时间仿佛在她身边静止,以至于过往的事似乎显得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