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连串莫凌根本没有设想过的东西,如同黑云电涌一般在脑海之中翻转盘旋,此起彼伏,想要透过裂缝,钻进那千疮百孔的心中。
可他无法得知,它们涌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填补幽邃的裂缝,还是为了扩开更大的破口。
“……”
白昼并不再言语,专心致志的对付面前的这份精致的盒饭。
说实话,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这些话能不能对莫凌产生影响,但是面对着一个已经萌生了死志的人来说,怀念人或物,从来都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没错,已经萌生了死志。
方才听到莫凌说的话,他的心便已经提了起来。
毕竟,照莫凌的性格,经历,以及说话方式来推断,除却是交代遗言,不然不应该会讲得这么直白。
他现在都有些庆幸,目前莫凌还处于腿瘸了的状态,而且自己留了个心眼,让医生提前收走了能够伤害到人体的东西。
“……”
也不知道将莫凌的心思,朝着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上引导,可不可以让他感受到生命还有意义,所以白昼决定在饭吃完后,赶紧去找陈老来给人做一做心里辅导。
毕竟,说到底,这应该算是他做错的事,一个因为所谓的好心,犯下的错事。
假设不给莫凌听录音,或许他现在的心态,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啧。”
终究只是个高一的少年,过得再怎么辛苦,再怎么会感同身受,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过,做出来的事情得到的结果,终究不会和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完美,一段录音,没办法令莫凌走出谎言,反倒是把他摧毁的体无完肤。
“……”
可能是心里藏着事,饭菜虽然可口,吃的却是味如嚼蜡,动作一板一眼有些做作,甚至都被莫凌感觉出来了。
“这……不好吃吗?”
“错了,你应该说,老子给你买的,不吃也得吃。”
“额……”
莫凌没来的有些想笑,勾了勾嘴唇,很快又是憋了回去。
“藏着掖着干什么?要笑就笑,坏人很好做,无师自通的。”
“……”
他缓缓的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想做坏人。”
“虽然你的提议,我真的有点动心——”
“咳咳。”
“没事没事,你慢慢来。”
“……”
——
——
莫凌看着白昼不自觉中加快了吃饭的动作,沉默了好半天,内心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这些话,应该是白昼故意说给他听的。
“……”
他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宛如梦呓般轻声呢喃。
“老实说,在你没有进来之前,我正在设想,该以怎么样的姿势从四楼跳下去,才可以做到瞬间死亡,不会痛苦。”
“嗯?”
白昼瞥了一眼窗外,心中已经了然:“除非脑袋朝下砸在地上,不然还是挺容易被救回来的。”
“毕竟这里是医院四楼,楼下还是很松软的草坪,医生也都是顶尖的水准,只不过瘫痪估计是跑不掉了,那才是痛苦一辈子的事。”
“???”
莫凌本来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却没想到白昼会一本正经的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一时间被吸引住了注意力:“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不能算很了解吧。”
白昼摇了摇头:“只不过,脑袋被砍掉,五马分尸,下半身消失不见,被切成左右两半,被活活咬死,被按在水里溺死,甚至放在火上烤成焦炭,套脖子勒死,硬生生摔成碎片,套个玻璃罐看着鸟吃掉自己等等……都经历过而已。”
“停停停……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莫凌懵了,刚还准备认认真真的听,现在都要觉得白昼是不是有神经病了。
“不相信?”白昼点了点头:“也对,你确实没经历过,不相信也正常。”
“?!你……是什么意思?”
莫凌差点又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不会也是诡吧?”
“……我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吃饭吗?做梦而已。”
白昼随意的摆摆手:“想知道跳楼是什么感受吗?我可以告诉你。”
“额……”
不得不说,虽然白昼的话就像是疯了似的,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勾起了他的好奇,思索了片刻,苦笑着点了点头。
“咳咳。”
见他眼神中闪烁着几分好奇,白昼深吸一口气,竖起几根手指。
“首先,第一步,站在楼边,看着脚下的万丈悬崖。”
“那是一种迈向残酷深渊的痛苦,可以感受到风很大,吹在身上很冷,站不了几秒,浑身都会开始打颤。”
“……其次,刚开始下坠的时候,人脑在一瞬间便已经做出了反应,可这个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晚了。”
“下坠的失重感,会让人感到躁动不安,更会扼住喉咙,或许完全无法出声,眼睛和耳朵也会因为重力充血,心脏会跳得越来越快,全身的肌肉和血管开始不停收缩,有一种绝望的瘙痒,真的很难受。”
“如果楼层不高,不是头朝下直接折断,落下来还不会当场死亡。”
“你会感受到无可比拟的剧痛,也有可能肋骨刺穿了肺叶,慢慢被抽走所有的空气,在痛苦之中被活生生窒息而死,还有可能……”
“???”
光是白昼描绘的这些场景,便已经是让他变得脸色煞白。
“这些还都只是生理上的。”
“刚才说过,其实人脑在一瞬间就已经反应过来了,所以在空中的时候,除了恐惧和后悔,还会莫名开始回忆起一些东西。”
“经历过的事情,见证过的事情,后悔过的事情,还没做到的事情,以及没有你便会失去了动力的所有事情,统统会重新从眼前流过。”
“地球不会因为你消失而停止转动,但是家人一定会。”
“你现在可没有孩子,所以第一时间,估计是会想起父母。”
白昼往后退了退,有些感叹似的说到:“在那个时候,你还真的想不起他对你有多么多么坏,反倒是那点点滴滴的美好,会在同一时间完整的涌上心头。”
“……”
“而后,你会开始想象,失去你之后,你妈妈该怎么办?没有你,她该怎么活?”
“甚至你还会想到,当你跳下去砸成了血块烂泥,被她看到了之后,她该有多难受?心里该有多么痛苦?”
“想着想着就会特别后悔,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楼层不算高,可能还没想到这些,就再也没有办法思考了。”
“但……”
不知道怎么的,在讲到这段话的时候,白昼的神情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这样吧,没了就是没了,反倒不会非常难过。”
“可是——你能想象吗?在那个梦当中,我是从九十九层楼上跳下来的。”
“啊……”
“不会很快坠地,飞在空中还有一种奇异的缓视感,甚至能从窗户,看到里面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呼……”
“我看到过,有人在坚强讨着生活,也有人,在颓废着虚度光阴。”
“也看到过,有人在疯狂打骂孩子,有人在幻想从未有过的,来自父母的爱。”
“更看到过,有人轻易便选择背叛,有人抱着盒子大小的爱人,哭红了耄耋之年浑浊的双眼。”
“还能看到,有人断了双腿,用双手努力的练习走路,有人四肢健全,需要他人来喂饭穿衣。”
“还有……还有……”
“还有……”
“还有这个……”
“还有他们……”
“也有她们……”
“……”
“呼……”
“从未见过的话,这些真的很难想象。”
“……”
“直到落地前,你第一次遇见人间的美好,也重新见证人性的丑陋。”
说着说着,白昼突然站起身来,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似乎是在回味那短短的瞬间中,复杂到极致的人生百态。
“这,是一种姗姗来迟的震撼。”
“他只出现在你选择放弃的那一刻,为的就是让你在合上眼之前,重新燃起对生命的渴望。”
“很过分吧?”
“但能怎样,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
——
“……”
“你……”
莫凌呆滞的看着眼前,迎着辉光散发出美好青春的男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所经历过的,不过是人生的一隅,不过是那人生的长河之中,一个装着苦水的杯子。
“呼……”
“还好只是个梦而已,而且只不过摔成了肉泥,起码还有点人形。”
白昼很快就回过头来,笑容明媚的让男生都有些痴了:“想不想听另一种死法?尸骨无存,灵魂剧痛的那种。”
“鹅鹅鹅鹅鹅…………”
莫凌疯狂的摇头,苦笑着看着他:“抱歉,我突然不想死了。”
“听着好痛啊!”
“痛?”
白昼撇撇嘴:“这才不算什么呢,我给你讲讲泡在强腐蚀性池子那种眼睁睁自己变成骨头,最后连骨头都不剩的经历……”
“停停停!!!打住打住!!”
莫凌狂咽口水,真的不敢再让白昼说下去了。
“我突然发现跳楼这种想法真他xx只有白痴才想得出来!我再也不要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