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麻木，刺痛，绝望。
四肢如同虚无不见，根本感受不到的手脚，仿佛已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口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肺部几乎要被挤压的炸裂开来。
他好像溺水了，溺在一个无人发现的地方。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
我，为什么……
“……！”
发生了，什么事？
“……！！”
我，是谁？
“白……”
好像，有人在叫唤着什么？
“……昼！”
她在叫什么？在叫谁？
“白……昼……！”
？
他听清楚了，她叫唤的是白昼二字。
白昼，是谁？
眼前忽的闪过一缕怪异的光。
那是什么？
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了些许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仔细辨认着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忘记了自己好像没法呼吸。
“……”
既然忘了自己不能呼吸，呼吸，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
凉凉的氧气涌进身体，略过气管与支气管，落进肺泡，通过肺泡膜，进入毛细血管与血红蛋白结合，随着肺循环达到左心室，再因着体循环，到达体内各个需要氧气的器官与组织。
“呼……喝……呼……”
“白……昼！”
？
他再次听到了呼唤。
这次的声音更加焦急，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在遥远的黑暗之中响起。
是谁？
是那模糊的光与影？
“……”
他突然开始有些好奇了起来。
白昼是谁？她又是谁？
她为什么在哭？
有了空气，有了呼吸，有了跳动的心，他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麻木了。
那这片模糊的光？可不可以也拥有具体的形体？
想着，想着，想着。
他突然想靠近那光。
于是，几番挣扎努力后，眼前的光芒突然亮起了无边的弧度。
他就要睁开眼睛了。
“白昼！！！”
——
——
白昼短暂的睁开了一会儿眼睛，已经濒临生理心理极限的软软立马就扑了过去，摇着他的手哇哇大哭。
待到白昼无意识一句别哭，她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在这一瞬间石头落地，如释重负带来的是脑袋一阵阵眩晕，几乎是在同时，意识彻底沉默在了困倦的黑暗之中。
昏倒前，她下意识拉紧了对方的手，所以即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也没有直接朝后倒地，反而是如同不倒翁一般朝后一仰，然后朝前跌落，一把撞在了病床之上。
“！！”
“马上准备手术！”
“咯噔咯噔咯噔……”
手毛脚乱之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不断推进手术室的车上，缓缓落下了帷幕。
——
——
几日后。
“臭小子。”
陈医生推着一辆医用车，推开白昼的病房门。
“……”
白昼坐在床上，开着窗户，暖软的微风吹拂进来，银白的发丝轻轻飘荡在帅气的脸上，非常臭屁的看着窗外出神。
老人家没好气的走上前去：“躺下，该换药了。”
“……老陈。”
“躺好，赶紧的。”
“……”
如风般的少年闻言，只得是乖乖的躺了下来，一声不吭的看着陈医生拆掉纱布，上好药，再重新裹好纱布。
“你小子，恢复是真的快，掉的那块肉才过了一个星期，就已经差不多长好了，简直就是医学奇迹，我都想给你解刨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了。”
医生惊叹与少年的超强体质，一边还要不满的数落到：“舆论的压力我已经全数回绝掉了，想要来探望的同学也都给你挡回去了——但是说真的，你就不能少出点事儿？”
“……我好像也没来过几次？”
“这和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多少同学，哪怕已经活到十七十八这个岁数了，进医院也只是因为重感冒流感啥啥的？谁像你，每次来都是满身伤疤？这次干脆还伤着内脏了呗？”
“这学校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危险？要论人的话，十几个都不够你打的。”
“……”（沉默）
“这次可别想在混过去啊！必须要告诉我。”
“……”（继续沉默）
“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说了你也不会信）
“……”
“……”
“……当真不能说？”
“……”（沉默，点头）
“……”
“……好吧！最后再忍你一次！再有下次躺进医院的情况出现，我肯定不会再同意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你毕竟只是个学生，我有义务对你的生命健康负责。”
白昼这才神色缓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嗯。”
“怪小子，秘密真多。”
陈医生没好气的又数落了他几句，然后刷刷刷的抽出几张纸来，递到他面前。
“？”
白昼下意识接过，匆匆忙忙一瞥，顿时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啥？！”
“你说这是啥？！账单呗！”
“哈？？？我警告你别乱讲喔！个十百千万，这后面跟了四个零？？？你确定没打错？？？”
“怎么可能打错！就是一万整！这已经是你加上补助生特权，优秀生奖励，以及对学校学生的特殊优待，打了很多很多个折才出来的结果！不然就你这种后半辈子都可能出问题的伤势，怎么可能才这点钱？”
“这还是已经算上豪华单间后的费用了！”
“……”
白昼人都麻了。
他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我，我可不可以打工还……？”
他虽然想过会花很多钱，但一看到真正的账单，还是不可避免的眼前一黑。
是真正意义上的眼前一黑，毕竟他现在根本无力偿还这么大一笔支出，更不要说还是学生，除了校内打工和补助金以外，无法获得其他的赚钱途径。
至于家里——
不需要他寄钱回去，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
陈老头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
白昼心缓缓一沉。
“那，给你打下手还债？”
“……”
“能不能分期付款？”
“……”
陈医生还是没有回答，甚至将那些账单从白昼手中拿走。
“……咋们什么关系，你倒是说话啊，老陈？”
白昼冷汗涔涔，陈医生这样的态度，他实在是拿捏不准了：“这么严重？已经逾期了？不会今天过来，就是给我赶出去的吧？？”
“那赶出去后呢？这学还能上不？不会直接给我退学处理吧？？？”
“……你倒是说话呀爷们儿？”
“……”
“……别，刚刚沉默是我不对，您大爷有大量，肯定不会和我计较这些的，对吧？”
“……”
陈医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几分账单双手捏边，放置在白昼面前。
“？？”
怎么个事？要让我看清楚压弯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有多重？
白昼不甘心的望过去，仔仔细细的观察，发觉就在那上面，写明了手术与药物，还有病房等等等等琐碎无比的事物详细，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整一张纸。
其中有无数用药当量，更有药物详细，甚至担心学生看不懂，还在药物后方写明了药物的简要作用，更是在后方本来多位数的费用后缀上，划掉了一杠横线，后面标注了更少更简略的数字——看起来，陈医生不但没有骗他，甚至真的给他算了骨折价。
“……”
虽然但是，这也太费钱了……
他心疼的伸出手，准备将这不可名状之物抓进手心。
“刺啦！”
“？？？”
白昼人直接傻了，下意识伸手去捡，却被老人家给重新抽走。
“你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看得白昼一阵茫然，呆呆的望着他，不晓得这人是抽了什么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医生笑完后，从怀中取出另一份账单，上面显示所有费用已经全部清算完毕。
“？？！”
“逗你玩儿呢！那小姑娘早就给你全部付清楚了，甚至预留了50万左右，说要给你各样后续药费和床费也全部付掉，不够她再拿一部分的零花钱过来。”
“？？？”
白昼这次比前一秒还要傻。
“软软？”
“呦吼，一猜就准，你果然很在意那个小丫头。”
“……废话，不然谁还可以这么随意拿出这么多钱来？”
“nononono！”
陈老头脑袋顿时晃得和拨浪鼓一样：“能随意拿出这笔钱的人，这学校里其实很多，但毫不犹豫的为你这么花的，有，且只有她一个。”
“……？”
某人不可避免的一怔，不由自主的沉默了下来。
过了小半晌，他才是缩了缩身子，扭开脑袋，语气生硬的到：“那，那是因为我救了她而已。”
“啧啧啧，臭小鬼嘴真硬。”
“啰嗦。”
白小子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如释重负的躺回被窝，顺便将被子盖过脑袋。
“慢走不送，睡了。”
“……喂！玩不起！”
“……真睡了？？？”
“啧，可恶。”
陈医生见臭小子闷头就睡，扯了扯他的被子，发觉被对方宁死不屈的扯住，只得是无奈的松开手，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是将账单的碎片收进口袋。
“臭小子。”
“……”
“她还在别的病房，这几天都是我亲自安排人手照顾的。”
“她和我偷偷说过，绝对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但我觉着按照你的性格，估计很难不在意这份馈赠。”
“况且等病好了，你一定也会自己去查。”
“当然，其实我真正想要说的是——”
陈医生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甚至轻轻拍了拍被子上印出来的，他肩膀所在的位置：“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也不要觉得这笔钱，就是拿人恩惠，就得拿人手短——最主要的一点，更不要因为身份差距感到自卑。”
“你有很多旁人难以企及的优点，有很多需要守护的秘密，做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钱可以慢慢还，但你不能因为这笔馈赠，就迷失丢掉了自己。”
“况且——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生命本无价，拯救她人于水火之中，就是值得任何反馈的义举，抬头挺胸，昂首向前吧，有些东西，就是你应得的。”
“好了，账单我带走了，好好休息着，再过一两个星期差不多，按照你的恢复速度，估计就可以出院了。”
“我走了。”
“……”
轻轻的喀嚓声起，在一句句殷切的住院与劝导之下，房间慢慢的归向宁静。
——
——
“……”
白昼，确认他已经离开，默默的掀开被子，抬起头，望向空中豪华的灯具出神。
这间病房非常豪华，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就是软软上次待过的那一间。
就好像是，五星级酒店的精致客房，墙面饰以温馨的米色，搭配着非常精致的壁画，空间还非常大，让他在这里住着，根本没感觉到任何狭**仄。
病房内更是设施齐全，不仅有独立卫生间，还设有精心选过的淋浴和浴缸——甚至，网速也要远远超过其他病间。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住的非常舒心，但同样的，价格也无比高昂，按照他自己来说，估计这辈子是不可能走进这种地方的。
“呼……”
白昼看了一会儿四周，慢慢将视线移向窗外。
那里阳光明媚，风儿吹得也暖软，鸟儿也叽喳着，发出可爱与温柔的啼鸣。
在这明媚的日子，在他望不见的角落，大自然同样也披上了绚丽的盛装。
绿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勃勃的光芒，花朵争相绽放，散发着迷人的芬芳，蝴蝶翩翩起舞，享受着这柔和与安静的时光。
“……”
他望着窗外，良久，良久。
陈医生讲的，其实对他来说，是最熠熠生辉的感动，是他心中藏着的苦楚里，可以得着安慰的一抹。
所以，他虽然表现的好像不耐烦，但实际上，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这位慈眉善目，且一心一意为了他好的老人。
只是……
“哼，放在以前，我或许真的会很自卑吧……”
“甚至嫉妒，甚至犯浑，甚至心态病变……
“但，在经历过那些以后——”
他的视线缓缓低垂，轻声的呢喃，淡淡的声音，悄然荡漾在病房之中。
“这些情绪，早已不会成为绊倒我的路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