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堂的灯还亮着,即使在这雨夜之中。
破风上吊着灯笼散发出橙色的微光照在门庭前的积水之上,在雨水溅起的涟漪中映照出摇曳的倒影。
这座自大正时期传承下来的料理老店,坐落在长京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内,外围的竹垣包裹起整个庭院,就如同它如今的店主一样精致却不张扬。
只是今夜,身着一套素雅的黑色蝶纹和服的女店长倚靠在玄关处,来回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店内与门庭,像是等待着什么人到来一般。
她那白皙的双手时不时拨弄一下插在云髻处的楠木发簪,偶尔又揉搓着腰带上深红色带扬,那焦急地姿态让本该静谧的雨夜也显得浮躁了些许。
按理来说,在这个时间点早已过了平常打烊的时间,而能让店长亲自出来接待,并且在这深夜灯火长明的缘由,恐怕如今店内来了一位不敢懈怠的贵客。
门外,汽车的刹车声打破了面前的局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划破门外平静的水面,稳稳地停在了店门口。
店长真由理撑开了手上的纸伞迎了上去,在她的视野中一名身材高大又肥胖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室走了下来。
“永陽警官好久不见。”
她微微一颔首,面前的中年人表情似乎比她还要焦急。
“他已经到了吗?”
踏入店内永陽先是将沾满雨滴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了真由理,随后又看了眼那深处的包间。
“嗯,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很久。”
“那他的心情怎么样?”
“看上去不是很好,我是头一次看他喝了那么多酒。”
真由理接过那沾水的外套后又适时地递上了一块干毛巾。
“您先拿这个擦一擦,外套我先拿去烘干熨平,还是在您们常坐的包间。”
“嗯。”
伴随着真由理的告退,他缓步朝里头的包间走去,或许是店面过于久远的原因,踩在那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能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而越往里走那头顶的光线便越暗淡。
他的心情如同那昏暗的灯光一般变得愈发压抑了起来,好在这距离不是很远,两三步便到了包间前,一个正座的人影正倒映在那白色的隔门之上。
随着房门的来开,一间和居室映入了眼前,不大的屋内摆放着一张木制长桌,长桌之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料理,其中还放着一盆典雅的兰花,房间一侧的壁龛上放置着挂轴,陶瓷等装饰,另一面则是挂满了字画,正对面的木格栅窗外还能看到屋外下着小雨的和风庭院。
这是一间足以称得上雅致和安静的房间,但永陽无论来多少次还是无法喜欢,其中原由或许是对于身材高大的他而言,那过低的天花板总让他感觉无比压抑,或许是每次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
这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头发疏的一丝不苟,精瘦的脸庞上隐约能看到一丝年轻时期的帅气,身上却穿着一件宽松的蓝色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这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一副普通工薪阶层的模样。
没有得到入座首肯,他只能干巴巴地候在一旁。
“西宫先生,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永陽你来了啊,坐吧。”
片刻后,男人带着醉意的声音落下,永陽挪动着他肥胖身躯缓缓坐到了对面,看着眼前像是将一风堂的菜单都点了一遍似的餐桌,心中却涌出些许不安,他平素是个爱吃的人,这顿没来由的饭却怎么都生不起胃口。
落座后的片刻沉默,却成了凝结在空气中的尴尬,思索了半天他还是先开了口。
“对了,那个叫美纪子的女人我已经调查了,需要我和您说下调查结果吗?”
“你先尝一尝这个冰见寒鰤的刺身吧。”相比于永陽的话对方似乎更在意眼前那份料理,“真由理说这可是今早在宇出津港捕的空运过来的。”
永陽顺着男人的筷尖看向桌上最大的餐盘,那白釉瓷盘里摆满了雪白的鱼肉,而鱼头和鱼尾搁置在盘子两端,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如花圈一般点缀着餐盘,但那鱼肉下面并未铺冰,想来这肉质非常新鲜。
新鲜到盘中的鱼嘴还在一张一合地鼓动着鱼腮。
但直勾勾盯着二人的鱼眼却勾起了永陽反感,他转过头从衣服内掏出了一份文件后缓声说道。
“谢谢西宫先生,要不我先把美纪子的报告给你过目下吧。”
“不用了永陽,那女人背后是谁我一清二楚,之后你也不用去调查她了。”
“那..您今天找我是?”
“你有个下属叫宇川吧?”
对方的话语显然出乎了永陽的意料,他呆滞了一会后收回了文件,但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
为什么西宫会提起这个毫不相关的名字?
“是有这么个人,但那就是个新手愣头青。”
“愣头青吗?我怎么听说他在调查一些东西?”西宫品尝料理的嘴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还是些不该再翻出来的东西。”
“西宫先生你多虑了,一个新手警察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也警告了他要他以后别再调查那些了。”
不知不觉间永陽的语气变得急促了起来,言语间他习惯性的掏出了那块常用的手帕擦起了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
“你还是那个老毛病,一紧张就擦汗,那手帕是你女儿送的吧。”
“不会是生日礼物吧?”
“是礼物没错...”
“诶呀生日礼物不错啊!我记得你女儿在京南区第二中学13班来着?”
“是..12班。”
窗外一声闷雷从远方传来,雨忽然就大了起来,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充斥着屋外喧哗的雨声,永陽额头上的汗水愈发多了起来,如同打在窗户上的雨水一般密密麻麻地向下蔓延,他却怎么都不敢再拿起手帕去擦拭自己的脸。
“对对对,12班,你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行,我要是有这么个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对面的男人笑了一笑,往永陽的餐盘里夹去了一块雪白的鱼肉。
“谢...谢西宫先生,您的好意我会传达的。”
“好意算不上,记得把你那份天真收一收,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了万一让女儿笑话可不好。”
话音刚落西宫却话锋一转。
“天真到以为一个新手警察可以畅通无阻地查到那些东西。”
那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句敲打在永陽心底,他终是反应了过来慌忙回复,“您的意思是,宇川的背后有人...”
“我不管他后面有没有人,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了。”
对面的男人说完后眯起了眼睛看向了永陽,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金丝边眼睛之下的残忍与疯狂。
“接下来的事用不着我来提醒吧。”
永陽无法回应对方的言语,他看向餐盘中还在一张一合的鱼头,自己的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挤不出一句话。
片刻后鱼头的动作愈发微弱,那双一直望着他的眼睛也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我明白了。”
回应后,永陽也试着夹起了一片鱼生沾了沾芥末酱油送入了嘴中,顿时一股无比鲜甜的味道传遍了整个口腔。
但或许是今日厨师没有将鱼处理干净,他隐约尝到了夹杂在其中的一丝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