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羡起了个大早，既然又能重拾修行路，他没道理会放弃，哪怕他决心做个凡人，想握住手边之物而没有力量，亦是一种悲哀。
来到膳堂，依旧是满桌丰盛的菜肴，回到顾家有些时日，江羡从未在吃穿住行遭到苛待，甚至因为这优待而发愁，令他苦修多年的心都懒散了不少。
江羡无奈地望向等候他多时的顾颜卿，他的这位青梅竹马明明身子弱着，却好像精力用不完似的。
明明是他起了个大早，可她还是早早地在这儿等着他了。
“你们平日里也是这般丰盛？这不过早膳而已。”
顾颜卿用手撑着脸儿，仰起一双春眸直勾勾盯着他，半响才露出些许想笑的表情。
“不知道羡郎这些年口味变过没有，自然是多多益善，总有羡郎爱吃的。”
“还是不用这么为难厨子了，我在山上粗茶淡饭惯了，如今回来，倒是不挑嘴。”
“快吃吧，等会凉了。”
顾颜卿不可置否的笑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江羡端起筷子吃了两口，颇有些食之无味。他抬起眼，顾颜卿歪着脑袋专注的注视着他，笑盈盈的，目光温柔的让人不太自在。
“卿儿姐不动筷么？”
“我不饿。”
顾颜卿摇了摇头，视线始终不挪开他的脸。
“羡郎知道么？这样普通的早晨我曾经梦到过很多次，可能是我太怕孤独了吧，父亲去世后，这么大的顾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真的很冷清啊。”
女人说着说着忽然拿出一方巾帕轻咳了两声，神色却十分虔诚，“多亏菩萨娘娘心疼我，让羡郎回来了。”
江羡想到这些年顾颜卿孤苦伶仃，一个人支撑偌大的家业，心中便是一疼。
“卿儿姐，如今我回来了，我陪着你，就像以前那样。”
顾颜卿眼眸一红，偏过了视线，可我听小青说，羡郎要去京城参加科考？”
“是的，但这次我会很快回来，不会再让你久等。”
顾颜卿垂着眸子，纤长的睫羽扫下一片盖住情绪的阴影，她声音幽幽的，“如果我不想等了呢？”
“那我就留下来……”
倘若顾颜卿需要他，江羡自然没什么犹豫，他话到一半，却见顾颜卿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转过头，那边老张头呼哧呼哧地往这边赶来。
“小姐，该喝药了。”
老张头放下药盒，喘着粗气，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从正烫热着的罐子里倒出汤药在碗里，那黑乎乎的药汁腾着热气，药味一出来，光着闻着就不禁令人皱眉，从色从味基本能看出这药该有多么难以入口。
“张叔，今天不是喝药的日子，您是不是记错了？”
顾颜卿眨巴着眼睛，扮相颇为可爱，有那么几分撒娇的味道。
江羡还从未看过这样的顾颜卿，他回来后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个温婉得体，大方得体的顾颜卿。
老张头摆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不喜不悲，铁面无情，“可怎么昨日有人与我告密说，小姐没喝那药，偷偷倒进了园子里浇花，今日可不得再补上？”
“唉，家里下人的嘴是越来越不严了。”
顾颜卿咬了咬粉唇，神色哀苦，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脸色更苍白了。
她苦兮兮地望了眼江羡，哀声道，“这药以前咬咬牙还是能喝的，可不知为何，自打羡郎回来后，我是怎么也喝不下了。”
老张头低着浑浊的老眼，始终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感叹：自打江羡回来，小姐的演技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两人早已是老搭档的，小姐就算皱下眉头也有她的企图，一切自是尽在不言中。
老张头立马把药推到了江羡面前，有理有据地说道，“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江羡怔了一下，他心疼顾颜卿竟要喝这般苦药，但也未曾想会扯到自己身上。
他眼看氛围不对，大笑了一声，“那不如，我来喂卿儿姐喝药。”
顾颜卿两眼一亮，笑的欣喜，“那……麻烦羡郎了。”
江羡一手端起汤药，舀了一勺小心递到顾颜卿唇边。
“小心烫。”
顾颜卿这时趁江羡腾不出手，便把手搁在了江羡大腿上，水润的眸子盯着他，里面盛着些害怕。
这药是真的极苦，每一次喝药仿佛要了她的命，此刻的害怕没有半分虚假。
江羡无奈，只能放下了手上的汤药，一只手握住了女人的那双白纸青络的柔夷，仿佛握住了一片冰雪。
江羡极有耐心地把药一点点喂到顾颜卿嘴里，女人苦的难受，喝了又忍不住吐，手在他掌心颤抖，纤长的睫羽挂了泪珠。
喂药的过程有些漫长，若是江羡喝苦药，他自是快刀斩乱麻一口饮下，可面对顾颜卿他只能耐足了性子一口一口喂下，他在山上修行时的耐性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老张头这时突然开口，不合时宜地破坏了两人之间正在缓慢复苏的亲昵。
“真是辛苦小姐了，药已经喝完了。”
顾颜卿看了眼空荡荡的药碗，她的脸色变得比刚才喝药时还要难看。
老张头却乐呵呵地收拾碗勺，似是颇为欣慰顾颜卿把药喝完。
江羡也跟着心安，他刚松了口气。
靠在他肩上的女人却忽然倒进了他怀里，断断续续的干呕，病弱的躯体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昏过去。
他揽住顾颜卿不足一握的腰肢，在她耳边忙问，“哪儿难受么？”
“没什么，这药在胃里也好苦。”，顾颜卿冲他挤出了苍白的笑容，蔫蔫地问他往事，“羡郎以前也这样喂过我药呢，可还记得？”
“嗯，记得。”
但那时候只是普通风寒，几日便好了，顾颜卿现在的身体一定差极了，否则不至于下这样的猛药。
“真怀念啊。”
顾颜卿依在江羡怀里不动了，神色眷恋。
老张头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突然出声道，“小姐，那……老家伙我先下去了，要保重身体啊。”
顾颜卿似是虚弱极了，只摆了摆手，让老张头离去。
老张头刚走两步，又扭过头。
“小姐，以后可不要再偷偷把药倒园子里，花草受不住的。”
埋在江羡怀中的顾颜卿没有开口，好像并没有听见。
江羡倒是应了声，“麻烦张叔劳神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张头摇摇头，这会儿也抽空关心上江羡了，“回来后住的还习惯么？”
“很好，感觉和以前一样，只是府里没以前热闹了。”
“过两日府里要办喜事，想必会热闹许多吧。”，老张头笑着说道。
江羡皱着眉问道，“什么喜事？谁的喜事？”
“你问小姐吧。”
老张头说罢就走了，临走前最后看了眼两人，转过身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发紧。
明明两个他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他是顾家的仆，他站的那一边，到底只能姓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