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顾家大院内宅深阁依旧亮着灯火，那是顾家小姐的闺房，此刻点着几盏红烛，映出门窗之上大红的囍字。
本该外出谈生意，次日才能归来的顾颜卿跪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床褥子，盖在了婢女小青的身上。
“小青，苦你这一次了。等小姐完了心愿，定会好好补偿你，你中意那个在码头挑货的情郎，到时我会风风光光把你嫁给他，为你再办一场喜事。”
可惜小青已是睡熟了，哪里能听见顾颜卿那温柔的呢喃。
旁人瞧见，只怕只会觉着这菩萨心肠的小娘子哪里做得来半点恶事，连得罪了手下的丫鬟也要这般愧疚。
夜里风凉，女人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楚楚动人的脸儿苍白而无一血色。
顾颜卿幽幽起身，走到屋子的一处角落。那里一个老木箱子，挂着一把锈锁。她拿出钥匙，锈锁啪嗒一声摔在脚边，竟碎成了两半。
这箱子里的东西顾颜卿不知反反复复拿出来看了多少次，现在锁摔坏了，这次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藏起来了，这令她徒然生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箱子里盛着的是一套嫁衣，款式已有些老了，用料却是上好的绸带，裙摆隔层繁复精美，染料鲜红如血，其间金线如飞，倘若摊开，仿佛能看见凤凰涅槃而生，自嫁衣飞出。
另一边的盒子里则装着各式珠玉宝钗和一顶华丽凤冠。
这都是顾家祖辈传下来的嫁衣，母亲在离世前亲手把这些交到了顾颜卿手里，再之后是父亲跟着走后留下的偌大基业与生意，父母死前都遗憾没能看见她出嫁那天。
她得了世人羡慕的所有，却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爹娘，今日卿儿要嫁人了。”
顾颜卿抚摸着嫁衣光滑的布料，似是呢喃，却又笑得十分欢喜，仿佛故去的双亲真的在这一日看她出嫁，为她祈福。
夜深露重，她似是不觉，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嫁衣之上的褶皱，华美无双的俏脸染上了白霜颜色，女人要命般的喘咳声在夜里荡开幽幽涟漪。
顾颜卿也是女儿家，她自然希望这一生中独一无二的时刻万无一失，尽善尽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的，敲更的更夫打着咚咚的梆子声从夜里走过。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时辰到了。
顾颜卿一时激动，竟咳出一口血在帕子上，昏暗烛光下她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病态的红潮。
今日这场嫁娶，竟在子时三更，实在人叫人觉着诡异！
顾颜卿正要沐浴更衣，怕错了时辰，却有人敲响了房门。她走过去打开门，看见来者是老张头，脸色顿时变得冷淡阴沉，毫无半点柔色，与白日里的顾家小姐判若两人。
“张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这时候来打扰我？”
老张头低着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姐，夜里抓住三个贼。”
“还活着么？”
“剩一个了，怕污了小姐的眼。”
“大喜的日子，真不吉利。”，顾颜卿眼底闪过不悦，转身要走，她还惦记着时辰，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语气冷漠道，“和死的一起烧了，免得沾了晦气。”
“他们怕是冲着江羡来的，小姐。”
老张头补了一句，他躬着身子，面色发白，比起此刻躺在菩萨堂里的那几个死人，他更不想面对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
“带我去看！”，顾颜卿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她像是一具木偶，唯有那根叫做江羡的线儿能让她从一具死物成为一个有感情的活人。
“是。”
老张头领着顾颜卿到了供菩萨的堂屋，挂在门上的锁已是用铁刀砍成两段，可见贼人之凶狠，与一般藏匿动静的飞贼作为截然不同。
还未进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粘稠的血液漫过了低矮的门槛，渗到了外面，屋内惨状更是不堪入目。
屋里已是两条人命，一个开膛破肚，脏器稀里哗啦流了一地，另一个则是面色青白，是让几截肠子绞在一起给活活勒死，而破开肚皮的那把大刀，就握在屋里唯一的活口手上。
对方是个膀大腰圆的凶煞男人，一条刀疤划开了大半张脸，他此刻蜷缩在一片血泊里，须发疯乱，五官被恐惧扭曲的有些歪斜，嘴里呢喃着呓语，俨然已经疯了。
“这人叫刀疤刘，在百里外的山头是个匪首，领着一窝作恶多端的山匪，这人凶名在外，有人说他曾用刀刨开临产妻子的肚子取出婴儿，看见是个女孩儿，又用脐带活生生勒死了这个孩子。”
老张头有点反胃，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与顾颜卿解释了三人的身份。
这般血腥残恶的画面令这间菩萨堂仿若成了一方地狱，血如恶鬼在地上狰狞爬行，供着香火的高台之上，一尊怜悯众生的菩萨居高而下地望着人间的惨状。
顾颜卿始终面不改色，她踏过地上的血迹走到供台前，血沾湿了她的裙摆，污了她的绣鞋。
这满场的血腥似乎让香火前的菩萨像此刻无比兴奋，大红盖头在无风的屋子里竟抽搐扭动起来，仿佛下面的菩萨像变成了活物，吸引着人扯开红盖头，放出这一尊救世救人的真菩萨。
面色苍白的有些病态的女人双手合十，在菩萨像前虔诚的叩拜。
“小姐！”
门口的老张头似是急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那菩萨像也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让他扯下红盖头，可他知道后果，他脚边就躺着两个死人。
“收手吧，小姐，你拜的……哪儿是菩萨？”
顾颜卿回眸，她平淡的的望了老张头一眼，淡淡道。
“我的嫁衣……就差一件盖头了。”
“未免代价太大了。”，老张头声嘶力竭。
女人忽然笑了，她苍白薄脆的像是画里的人儿，苍然的笔墨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月亮在她的眼底破碎，那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丽，
顾颜卿伸手摘向那顶血色的盖头。
她说，“我不在乎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