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有座破庙立在半山腰上。
朦朦胧胧隔着夜里的山雾,几只乌鸦趴在房檐上,月光仿佛渗不进来,远远望过去鬼气森森的,寻常人怕是退避三舍,唯恐沾上不详的东西。
可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此刻这荒郊野外下起了大雨,幽黑的天空雷电交加,刹那间恍若白昼,狂风急雨,盛势骇人。
一个白衣书生背着书箱躲雨到了此处,他在庙门前犹豫片刻,念了一声打扰,便用肩膀撞开庙门,一头扎进了破庙里。
江羡拍了拍肩上的灰尘,脸上灰扑扑的,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澄澈通明,庙内目光所及到处皆是腐败破旧的荒凉,庙堂正中的有一尊神佛,一道裂缝从眉心蔓延到嘴角,上祭的贡品散落在桌下,早已腐烂干瘪,四处透露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他只道是走了背运,如若不是让那个喜怒无常又身份极高的女人纠缠了那么久,今晚也不至于沦落到要露宿荒野。
江羡在庙里找了个还算干燥的角落,用四周捡来的杂草生火取暖,这里也有一堆烧焦的碳灰,显然不止他一人在这儿落脚过。
火光在破旧的墙壁上摇曳,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炸着,阴森森的破庙渐渐祛除了阴气,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江羡把几本湿了小半的书在地上摊开放着,又把衣服架在火上灼烤。他打着赤膊,透过油纸糊的窗户看见外面风雨飘摇,山林摇摇欲坠,恍若妖魔乱舞,祭唱着疯狂的歌舞。
他忽然想起今日还未读书,便把神佛前供奉的油灯搬过来点着,从书篓子里拿了本经史通要,翻看诵记。
此番入京,江羡是为了天下学子心心念念的科举,仕途一道的确是一条通明大道,可让平头百姓得到晋升,一日翻身。
修仙不成,也就还剩下这么一条路,不过这条路亦不好走。
如今的大玥外患强国大梁虎视眈眈,刚刚结束的国战打的国库空虚,士气颓丧。内患新帝继位,威望不足,闹得朝纲混乱,各地门阀势力割据,贪官污吏搜尽民脂民膏,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民怨极大。
江羡入京前听旁人说当朝女帝虽是杀伐果断,眼中不容沙子,但也慧眼识人,无论出身,只要才华得到赏识,日后委以重任,平步青云都不是没有可能。
他又看了两页书,兴许是冷风冻的四肢发凉,思绪也跟着僵硬了,往日过目不忘的他,看了半天书竟只背下来几页薄纸。
这漫漫长夜实在难熬,看着周遭深山老庙,寂静无人,只他一个读书郎熬夜苦读,江羡莫名想起看过的一本志怪小说里有一篇倩女幽魂的故事。
故事里讲道常有女鬼会盯上露宿在野外的穷书生,十年寒窗郁郁不得志,遇不上红颜知己,青楼快活也不过是铜臭交易,难得肯有温柔漂亮的女人在身边体贴关怀,那穷书生魂都被勾了去,最后那女鬼吸了阳气,死在深山老林无人问津。
江羡生来性子不拘一格,随性洒脱,并没有许多读书人的呆板木楞,他此刻无心读书,撑着下巴神游天外。
到底是多么漂亮的女鬼,居然能够把见过书中颜如玉的读书郎迷的神魂颠倒。
忽的,摊在桌上的书本哗啦啦兀自翻动起来,庙内又不知从哪儿钻进来一股妖风,令人脊背发凉。
江羡下意识回头望去,眨了下眼的功夫,庙门竟猛地从外推开,顷刻间风雨涌灌进来,身后的篝火摇摇欲坠,撑起的影子在墙上扭动,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影。
这确实有些邪门了,江羡起身走到门口,发现卡门的门栓竟是撑不住风劲从正中断裂了,抬眼望去庙外漆黑不见五指,他重新找来根木棍把门卡住,又用几块石头抵在门口,才放下心来。
无论多么神通广大,对于这些未知之物,也难免心里还是有些犯怵。
江羡往篝火里再添柴禾,偃旗息鼓的火光慢慢涨了起来,光亮将黑暗重新赶回了角落,破了洞的屋檐啪嗒啪嗒滴着雨,堂中那一尊残破神佛依旧立在那儿,似乎无事发生。
“咚咚咚!”
深山老庙的木门伴随着狂风声响起,江羡赶忙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朝那扇一直砰砰响个不停的木门走近。
深山老林、破旧寺庙、甚至这狂风急雨夜怎会有人在外闲逛,要素齐全,难不成真有女鬼寻来了?
江羡以为撞见千手菩萨像不过是机缘巧合,没想到如今凡间诡异之事已是遍地可见。
好在师尊教他的剑诀最是克制这些阴邪之物,到时定能一剑一个,让女鬼们纷纷香消玉殒。
张叔成天嘴上挂着京城美女如云,是男儿故乡,如今已到京城门口,怎么也不能在这儿丢了元阳之身。
“有人么?有人么?”
门外传来女人的求救声,饶是焦急万分,也难掩娇媚动听的声色,分外勾人。
江羡明知故问,“有何贵干?”
“门后可是位公子?”,女人语气欣喜,拍门的动静更大了,“小女子在山里迷了路,想来此处躲雨,望公子相助,定当感激不尽……”
江羡那日为了斩杀千手菩萨像透支灵力至今尚未恢复,无法施展通幽之术洞察邪祟,一时不知门后是人是鬼。
如若对方所言非虚,这深山老林,放任不管可是要死人的。
念及此处,江羡终是撤下撑门的木头,踢开石块,把门往里打开,门外风雨霎时荡入屋内,刮得身后篝火摇摇欲坠。
他微眯着眼,正想看清女人的模样,对方却急得险些撞进他的怀里,焦急喊道,“快关门,公子快关门!外面有人在抓我!”
江羡听的越发莫名其妙,却也依着对方的意思关上了门,用木头再把门撑好。女人似是还不太安心,又多塞了几根木头进去,看门分外牢固,这才松懈下来,半靠在门上喘气。
女人一身方便干活的粗布衣裳,头发用木头簪子简单盘起,俨然一副土气实干的村姑打扮。
她扬起沾染了污泥的脸儿,看不清五官,耳鬓碎发湿粘在发白的唇边,有那么几分受气小媳妇的可怜兮兮。
“多谢公子搭救。”
江羡引让女人来篝火边烤火,问道,“是谁在外面抓你?”
“我爹我娘……”,女人怯生生地说,“他们想把我卖给村里的屠户,我不愿就逃了。”
女人似是说到伤心处,竟抹起眼泪来,让雨水打湿了的胸襟鼓囊囊的,随着抽泣声如波涛起伏,看了不禁让人脸热。
江羡把目光撇到书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女人似是察觉到江羡的目光,捂了捂胸前领口,羞声道。
“公子,奴家名唤吕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