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还有一周就结束咯。”
小可坐在我的车子后座说了句不亚于死亡宣告的话。“行了，没看见我已经很痛苦了嘛？别提醒我……”我苦着脸。
“嘁，不想上学的懒鬼。”
“以后我要是当了发明家，一定要创造出把知识印入脑子的机器，这样就不需要上学也不需要去学校。”我悲伤地踩踏板。和铃木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现在七点三十五，迟到五分钟。“可是这样的话，浸透着青春气息的校园恋爱，从此也就和人类彻底告别了哦？”小可提醒。
“那有什么，我已经有过了，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这人是那种‘自己没有淋过雨所以不为别人撑伞’的类型是吧？”
“正是。”
和铃木碰面，我们一如往常聊起游戏，他给我推荐一款像素风的RPG，我答应回家就看看。“这游戏现在打折，买的话能省不少钱，我上周给它写了篇评测，结果点赞数还挺高。”铃木说。我们因为自行车结识，因为游戏而熟悉，说起来他玩过的游戏可真不少，玩到的高质量游戏也总能给我推荐，很难不承认他是个游戏通。
“对了，感觉你近来心情很不错，笑容也变多了，和我聊天的时候语气很欢快，你好像变了？”
“一直以为已经习惯你可怕的洞察力。”
铃木富有深意地勾起嘴角，他总是那么成熟，给我的建议恰到好处，“你和高坂从高二开始就走得越来越近，所以你和她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高一的时候你们之间的距离就跟停滞了似的，我看出来她很主动地想接近你了解你，但你始终对她封闭内心，直到几个月前才开始好转。”
“能知道这些……你比我想象中还厉害不少。”我很惊讶，承认他说得一点不错，“是的，我像被高坂的活力感染了，她每天总是在笑，总是和和气气欢欣雀跃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得和她道声谢。”
“不是所有付出都不求回报的哦？不是谁都愿意从头到尾无偿付出。”铃木说，“你是不是也该做出些回应？”
“我还在等。”
“哦？”
“等一个契机，让我们毫无隔阂走到一起的契机。”
临近九点半我们在十字路口分别，“我还想骑一会，你先回去。”我对他道。
“行。”
铃木驱车离开，我则去往河畔。这附近有条河，晚上独自夜骑的时候我最爱去那里，在那儿吹风想事情。铃木离开以后小可去而复返。“星海君，人家的建议很宝贵哦？句句说到你心坎上，能感受到你的心潮涌动。”她平淡道，“你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不，也许从寒假那时候就开始了，自那晚便利店的邂逅之后。”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小可说，“像铃木说的，那天以前你对那个高坂团子从来没有表露过超出朋友关系以外的感情，但那天过后你变得判若两人。”她挥手阻止想说话的我。“别着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来说。这也许是因为那位「便利店女孩」给了你和高坂给你的相同的感觉吧？神秘，却又怀着令人渴望去琢磨的美丽，前者朦胧，而高坂在你眼中更触手可及，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
“现在你承认你喜欢她了吗？”小可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面对小可，不，自己的提问，面对自己的心，说谎没有意义，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欺。“我想我的确喜欢她，我承认。”我叹了一口气，从反面来说，我也找不出自己不喜欢这个明亮、轻快、情绪价值高的女孩的理由。
“那你还不赶快告诉她！”小可高兴起来。
“不急，早晚我会说，不是现在。”我摇摇头。我和高坂都不着急，因为我们的时间多得是，有机会来慢慢探索自己的感情。
心情很畅快，对自己坦诚原来是如此舒服的事情。
“真有你的风格。”小可嘻嘻笑，“慢慢来就好，反正，我一直站在星海君这一边。”
现在几乎回想不起一年前自己的心态了，和高坂相处的这一年多，她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改变了我，让我感受到友情的温暖，她是个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女孩，认真，有着自己的倔强，爱好积极向上，学业体育双修……欣赏她的理由太多太多，但合在一块就成了喜欢她的理由，就连我那与她互有胜负的成绩，也是我将她视为目标不断追赶的证明。我心中怀有对高坂的一份憧憬，但和对理香的截然不同，高坂是触手可及的，灵动又美好，就像一个在海边坐着的喜爱大海的孩子，看到海豚冲出海面跃向空中的那份悸动。
“高坂希子。”小可说。
-
和铃木分别以后我没有急着回家，到河边又转了转，这条路光线意外地很足，我百无聊赖地骑着，想着临别前铃木对我说的那番话。冷不防感到车头猛地扭动了一下，似乎压到石块了，可我真正反应过来的一两秒的间隙后，车头已经冲向河堤。
“唔哦——！”
这一段路恰好没有护栏，我正要狠狠按下刹车，忽然前轮一空，连人带车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不好，要掉进水里了！情急之下我徒劳地按住刹车，可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因为惯性，车子会停，但人不会。车子的确停下了，距离岸边只有不到半米距离，可我整个人从座椅上方飞出去，以运动员的姿势一头栽进水中。水流湍急，我立即慌了阵脚，忍着水流将头探出水面，尽力维持身体的稳定，手脚并用激起大量晶莹的水花。透过飞扬的水滴我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堤岸边，明亮的路灯很快让我认出那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河岸边的她大叫：
“空月君！”
“别下来，这里水很急！”我喊道，湍急的水流让我连往岸边移动半米都费老劲，而目测下来我至少距离岸边五六米，靠我自己上去恐怕很困难，可高坂又不能下水，加上她怕水，除了呼救没有别的办法。
我看到高坂转身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台阶，可很快她就一个人下来了，紧咬嘴唇，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这周围没人！”高坂也用喊的，这个距离加上水流的噪声，不喊的话基本不能让对方听到。
“你再等等，过会就有人了！这河边人流量挺大！”我回喊。
高坂摇了摇头，我看到她用下定决心的表情说了句什么，她想干什么？意识到不对劲的我连忙道：“高坂，再等等看有没有人路过，你别下来，太危险了！”
我看到高坂的嘴唇动了动，她说的是“不”。
下一秒，高坂入水，姿势无比笨拙。她调整好身位就朝我游来，脸上的坚定一看就是拼命在维持的，但她还是无比顺利地游到我面前，原来她也会游泳。
高坂拽起我的手就往岸边拉去。
“你疯了吗，这样很危险！搞不好你也会出事的！”这个笨蛋！
“我得救你，我得救你！”高坂嘴唇抖得跟筛糠似的，她给我一个勉强的微笑，自己尽力往前游去，我只得闭上嘴和她一起用力。费尽了全身力气，我们终于接近岸边，我把高坂推上岸，而后自己也上岸。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滴水，还没站稳，高坂一下冲进怀里，哭得很凶。我想都没想就抱住她。高坂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可以想象她刚刚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
“怕水还要下来，要是出了事……”
“不会的，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高坂抽抽搭搭，“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下你！”
第二次？我疑惑地看着她，猜到有什么秘密她没对我说。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那个喜欢过的男孩吗？”高坂擦擦眼泪，情绪平复了一些，“他是我邻家的男孩，我们小学便相识了，关系很要好。他从小就很早熟，很多想法都和身边的小孩不一样，后来我喜欢上他，只是一直没敢表白。小学毕业后的暑假，我们几个小伙伴一块相约去河边游泳，就是那一次，我和他永远地告别了。我那时还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那里大声呼救，等找来大人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听爸爸说，尸体在一公里外才被打捞上来。”
衣服滴滴答答在往下滴水，我怀着吃惊默默听着。
“从那天开始我学习游泳，学成的那天就开始怕水。那个暑假我翻来覆去地想，如果我会游泳，如果我们那天没去河边，如果我们没让他没做热身运动便下水，如果如果……”高坂摇摇头，“可是没有如果，他就那样离开了。他是那样的健谈又细心，对每一个人都怀着善意，对我尤其如此。如今再看到喜欢的人落水，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啊？就算再怕水也一样，我决不允许自己只是看着什么也不做，至少这一次——”
难怪她不喜欢水，我把她搂得更紧。“所以你就强迫自己下来救我？”
高坂的下颚敲击我的肩膀，“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珍视的人从眼前被夺走……空月君，能够救上你真是太好了。”我知道这时候让她哭才是正确的，索性没说话，有力地抱着她。这时想起一个问题，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问了也无妨。“高坂，刚才，你怎么刚好就出现在河边呢？”
我感觉到怀里的女孩颤了一下，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沉默。“嘛，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是巧合。”高坂忽然开口，“我……我听到有人掉进水里，就、就来看看。”她结结巴巴的，躲在我怀里，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这样啊。”
“嗯，没错。你不相信吗？”
“相信啊。况且救了我的是你，你让我信我也得信。”
“可是……”高坂欲言又止，我松开手，“万幸车子没掉下水，还有车可以骑回家。你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还不快回家换——”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果然看得见，连内衣也看得见。
高坂别过头，语气软软的，“知道了啦。”
“咳，总之这样会感冒，我送你回去。”我赶紧移开目光，我可不想白白吃一拳。在夜色的掩映下我们往家里驶去。“空月君，刚刚上车的时候你的样子很不对劲，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高坂疑神疑鬼的。
“没事。”
“我不相信，我得知道。”
“你一定得知道？”
“我一定得知道。”
“那我说了，你胸前的衣服沾湿了水，是透明的。”
后座上一片寂静，随着尖叫声传来的，是高坂的全力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