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两个人都没带伞，只能站在教学楼一楼的门前，我想起还在打球的田中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淋到？高坂在我后方，她眼神落寞，表情也落寞，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安慰。“要去哪里？”她轻声问。
“山云鲸。”我从一旁的伞架上借了一把伞，对高坂伸出手，“来吧。”
高坂迟疑地握住我的手，站到伞下，我们走进雨中。步出校门，我看到地上被雨滴打落的樱花瓣，才意识到原来樱花已经开始绽放了，近些日子温暖的天气提前了它们的花期。
原来已经能听到春日的脚步。我和高坂踩着地上的雨水，她呆呆地盯着自己在积水里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着前进她的影子闪了又闪，但她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就算打定主意卖关子，我也不忍心看到她这么难过。
“高坂，你说过想拥有我的未来吧？”
“我是说过。”高坂小声说，“那时候太激动，口不择言，想到就说出口了。”
“现在还想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高坂被我看得有些害羞，慌慌张张地别过头去。“应该想吧……真是的，你别和我藏着掖着啊，搞得现在心里一上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去店里。”
听着雨滴打在伞上的啪啪声，我有些出神。原先的晴天被乌云代替，符合极了高坂现在的心境，走过十字路口，一直一言不发的高坂啜泣起来，我回头看向她，正好撞见她也带着祈求看向我，“别这样折磨我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的答案！你不说我没法安心！”
“我要是真的想拒绝你，刚刚就不会把手给你了。”我冲她微微一笑，“在我看来，铃木和小可都不重要。”
“.…..啊？”
“你总说自己被我照顾，被照顾的不止是你，还有我。”我说，“两个人之间不可能一个人完全被另一个人照顾着，肯定有相互扶衬的地方，是你让我挺过了那段独自一人的郁郁度日，我怎么感谢你都不够。”
高坂有些脸红，但我看得出来她对我这番话其实挺高兴。“高坂，你就是我的便利店女孩，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我轻轻说，“所以我喜欢你，钦佩你，珍惜你在我身边的时光，有了你，我的生活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我们到达便利店，找到位子坐下，湿漉漉的椅子被我用纸巾擦干，我们就这么撑伞坐在雨中，目对目地雨中对话。“铃木和我一起夜骑的时候，你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夜跑对不对？”我刚刚边走边理清了很多思绪，这会对高坂道出自己的猜想，“所以我们明明住得那么近，也都是晚上出门，才永远也碰不着。因为你能通过铃木掌控我的动向。”
高坂点点头。
“还有上次落水，也正是因为你跟在我后面，所以我才被你救起吧？那时问你的时候你还支支吾吾，没想到答案竟是这样。或者不妨说，铃木在场的时候，也就等于你在我身边，所以你其实一早就知道理香的存在，毕竟我和铃木提过很多次。加上那天晚上我们在巷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理香体现出的在意，其实你早就对她上了心吧？所以才会让铃木一个劲地问，因为你急于知道这个完美女孩的所有底细。”
高坂还是没回答，别过头。“你要责怪我吗？”
“与其说责怪，不如说……”我挠挠头，“要怎么用普通的语言表达我的感想呢？还是用个比喻吧。感觉自己像森林里落进陷坑的熊，被你这个猎人给抓住，但你带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请我吃曲奇，喝混有蜂蜜的姜糖水。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
高坂呆呆地看着我，语文修辞水平很高的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嗯……好像能理解，你能说得更确切些吗？”
我伸出手，轻轻抚摩着桌子对面高坂的脸，“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所以我也不打算责怪你。”
高坂的眼神微微亮了些。
“我能继续分析吗？”我问。
“我还能憋两分钟的眼泪。”她小声说。
“你能听到小可说话，对不对？”我看着她，“所以小可装疯卖傻的很多时候你都是知道的，包括上课跳舞还有说些调侃你的疯话。你一直都能听到，但从来不做表示，因为你不想从这个角度暴露你能听到小可的声音。”
“我可听着呢。”小可冷冷道。
“你果然很聪明啊。”高坂说。
小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说高坂团子，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这是高坂第一次正面回答小可，她转头，准确地看向小可的方向。“是的。”她说，“我记得你有一次说我肯定交过不止一个男朋友。”
“呃……”小可尴尬极了。
“小可，我想让你知道，除了铃木君，我唯一喜欢过的只有空月君。”高坂看着她，她几乎没什么笑的心情，但她还是硬挤出一个微笑，“空月君是我的初恋。”
“……对不起。”小可很心虚。看到一贯嚣张的小可居然吃瘪了，我不禁笑出声。“明天早上你给我小心点！”小可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总之我都听到了，我是你的初恋。”我对高坂说，“知道这点我很满足。”
“你别什么话都听进去啊。”高坂面红耳赤。
“其他就算了，这句不可能忽略吧？如果高坂你还纠结欺骗了我的事情，那我想问，”我撑起上半身，认真地看着她，“喜欢上你之前，我知道铃木是不存在的吗？”
“不知道……吧。”高坂呆呆地回答。
“把最后一个字去掉就对了。我想说的是，之所以说铃木和小可不重要，是因为在交谈的一直都是‘我们彼此’，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铃木，同样，你也不可能因为我拥有小可就不顾一切地想喜欢我吧？不然哪来对我的试探？”
高坂呆呆地点头。
“结果你想了十几天的就是这么个无聊问题？这还是我认识的果断的高坂吗？”我的脸上笑意满满，“拜托，我喜欢的是「你」啊。”
小可和铃木让我们的灵魂能够彼此交叠，但并不是说他们不存在我就不会对高坂动心什么的，世上哪有这样的混账道理？通过铃木，高坂更深地了解我，这也是她能够主动出击的契机，以及——那次便利店前的相会。所以我才会带她来这里，在哪里开始的故事，就要在哪里作结。啊，别误会，我不是说要结束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小可，铃木，他们的存在让我们就像海里的鲸一样。”
“海里的……鲸？”高坂的神色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沮丧，她好奇地看着我。同时，那份太过明显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让人没法忽略。“你知道座头鲸吧？它们平时交流用的是叫声。但座头鲸不同频率的声音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它们的语言是有一定频率范围的，就是说，超出这个范围就没法读懂。”我说，“于是有这么一头座头鲸，它天生能够发出的叫声频率恰好并不在那个‘范围’内，因此很倒霉地，没有鲸鱼能够听懂它的叫声。简而言之，拥有小可和铃木的我们就像两只深海里的鲸，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频率。”
高坂直勾勾看着我。我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往下说，“如你所说，我们是独一无二的，能够互相探摸对方的灵魂深处，其实小可和铃木正是我们内心的另一面，它们预示着我们对自己的审视，对别人对我们看法的审视，对事物的发乎本心观察，所以说他们其实才是真正的我们自己也不过分——”
一个柔软的身体扑进我怀里。
“别再说下去了，不管怎么样都好，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高坂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胸口，大颗大颗的雨水洒在她的格子裙白衬衫上，一下就湿了个透彻，“座头鲸灵魂便利店什么都好，爱如何就如何，我只想你用两只手紧紧抱住我。”
“可是下着雨，抱着你就没法撑伞——”
“那种东西还不快扔掉！”高坂大喊，“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们灵魂相通了，你真是十足的笨蛋，光顾着说这些都不肯给我拥抱！既然不是因为铃木君，那就好好爱我啊！光说不做有什么意义！”
我甩掉伞，和高坂在大雨滂沱中相拥。高坂借着雨声开始放声大哭，像是忍受两年终于一气泄出，又像是如释重负，是一种对不安的狠狠回击。我们的衣服被大雨淋湿，高坂看起来全然不在意，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后背衣服，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一直都很想抱住你。”我对高坂说，“我想比你更加热烈地抱紧你。”
雨停了。因为倾泻暴雨而复又变回白色的云朵散开，太阳从云后探出，金色的光辉洒了我们满身。我从身上掏出湿透的纸巾，已经完完全全不能用了。“想给你擦擦脸的，没想到这么不防水。”我说。
“便利店不就在这吗？”高坂擦擦眼睛，不好意思地从我腿上起身。反正身上都湿了，也没必要再顾及什么水不水的。我正想起身去店里买些东西，收银员泽田小姐踱了出来，手上拿着两条毛巾。“赶紧擦擦吧，下次注意点，连雨声都盖不住你的声音。”她平静地说。
“.…..”
如果害羞是一种病，高坂现在估计快死过去了。
“泽田小姐，别闲着无聊偷听啊。”我打圆场。
“啊~啊~年轻真好。”
收银员小姐打了个哈欠，毫不掩饰目光里的羡慕，她把毛巾随手扔给我，自己去给高坂细致地擦脸擦头，动作轻柔，态度反差明显得不能再明显，“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哭那么大声，罪过罪过。”她漫不经心地说。毛巾被收银员小姐用热水浸过再细致地扭干了，我也自己擦起脸上的水来，很舒服。“要不要喝些什么热的？”我问高坂，后者轻轻地点头，于是我让泽田小姐拿来热饮，后者嘀嘀咕咕着回了山云鲸。“好啦，现在所有的问题好像都解决了。”擦完头发，我对高坂笑道。太阳越来越明亮，以冬日里少见的气势照拂大地，带来一丝温暖。刚刚哭过一场的高坂身上还有些发抖，也许是有些冷，我对她招了招手，她于是迟疑着坐到我怀里。“从今以后，我们能毫无顾忌地相处了，不会再有任何丝毫的担心和不安，前路还漫长，我们得好好走下去。”反正今天已经丢过人了，不介意再多羞耻一些，我索性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
“.…..先把空月君的志愿改成东大再说。”
“你还惦记着这个啊？不是吧。”我刚刚翘起的嘴角又平了回去。
高坂擦干眼角，得意地对我一笑。“你看，我今天都和你坦白了哦？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可以牺牲一下？”
“牺牲什么？”
“牺牲一下你的懒惰。”
“我可不懒，别瞎说。”
“不懒还不和我去考东大？”高坂哼了一声，“还说什么前路漫长……我才不相信，就怕有笨蛋走到半路就掉队了。”
我看着她。“我还能和铃木一起去骑行吗？”
高坂显得有些意外。“你……你还愿意和他做朋友？”
“为什么不呢？就像以前一样，习惯了就没法再改掉。”
高坂露出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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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约会吧？”可爱的女孩对自己心仪的男生这么说着。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