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点头:“对对对……一伙儿的。”
闻人鸢面无表情:“谁与你一伙儿的。”
王二听闻人鸢这么说,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怎么回事。
魏昭摇摇头:“掌柜的,要我说,你还是去摇人吧,你再慢点,等下说不准还要有人进来揍你。”
……?
什么意思?
还有?
不是,大当家到底惹谁了?
今天砸场子的人怎么一波接着一波?
王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他咬了咬牙,一瘸一拐走出了赌档。
见赌档掌柜的走了,那几个打手也不敢说什么,站不起来的依旧躺地上哼哼唧唧。
能站起来的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大家伙儿都躺着,干脆自己也躺在地上装死。
一时间,赌场众人面面相觑。
闻人鸢却皱了皱眉头:“为何要放走他?他走了怎么找黑爪帮老大的线索?”
魏昭笑道:“他不服气嘛,等他喊些人来,彻底给他们打服气了,那位老大就舍得出来了。”
闻人鸢横了魏昭一眼:“我知道你背后有能人,但她毕竟是一个人,万一护不住你呢?”
魏昭点头:“本来还有点担心今天托大了,可你这不是来了嘛。你我好歹有些交情,你总不能看着我被人弄死吧?”
闻人鸢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魏昭哭笑不得:“帮不帮我还犹犹豫豫地,咱俩啥时候结了这么大梁子吗?”
闻人鸢脸上破天荒有些歉意:“倒也不是,上次我抓你终究是个误会,但我也还了你人情,你我两不相欠……”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本是不想帮你,但是仔细想想,你我又并无什么过节。于情于理,你我好歹有一面之缘,我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魏昭笑眯眯:“那就成,我还以为嫉恶如仇的学院首席会放着我一个人畜无害的弱女子不管呢。”
人畜无害?
闻人鸢看了七零八落倒一地的打手,又看了看满场唯唯诺诺的赌客,皱眉望向魏昭。
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这满地哭爹喊娘的打手身上看出来的吗?
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呀。
-
魏昭则看向那群赌客:“怎么,你们现在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准备看热闹?”
赌客们顿时大骇。
他们可是刚刚见识过魏昭那诡异的身手的。
坐着原地分毫未动,几个壮汉就七七八八倒了一地,看样子还有人骨折了。
本来站在这里依旧很难熬了……
毕竟也不知道人家放不放你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接尬在这里了。
但是听到魏昭这话后,个个真的是如蒙大赦。
就像是解了定身咒一般,一个二个瞬间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就奔着门那边涌去。
闻人鸢望着这群争先恐后逃命的赌客,有些无语。
她望着魏昭:“人畜无害?”
魏昭点头肯定:“人畜无害!”
闻人鸢:……
-
而魏昭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喊了声:“等等,都停下!”
赌客们顿时噤若寒蝉,都停了下来,纷纷回头畏惧地望着魏昭。
魏昭走到赌桌前,从那地契箱子里挑了半天,拿出了几张纸,然后指着赌客中地老李说道:“那个叫李什么的……给我过来。”
老李见自己被魏昭点名,顿时身子一抖,犹豫了半晌,还是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闻人鸢见到老李,顿时有些惊疑:“你是……李叔?”
魏昭楞了一下:“闻人同学,你认识?”
“他是我一位好友的父亲。”闻人鸢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魏昭:“难不成这位李叔哪里得罪你了?”
“得罪倒是没得罪,”魏昭一脸平静望着闻人鸢:“只不过他欠我一只手。”
闻人鸢愣了一下,面上一下子冷了下来:“魏同学,你什么意思?”
而魏昭则是不慌不忙,将老李那一张抵押文书递给了闻人鸢。
“不仅仅有一只手,还有他家的三亩田,他都悉数抵给我了。”
闻人鸢脸色铁青:“你魏家也是高门大户,怎么还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我可没有做着下三滥的勾当,是这位李叔自己把东西抵给了赌档掌柜的,只是我恰好都赢了过来。”魏昭望向老李:“李叔,你说是不是啊?”
老李面如死灰,只是木讷点头:“是我自己将家产和手抵押给了王二,与这位女侠无关。”
他忽然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闻人鸢面前:“小鸢,小鸢你认识这位女侠对不对,帮帮我,替我求求情吧……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闻人鸢赶紧去扶他:“王叔,别这样……我是晚辈,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的道理?”
老王依旧不肯起来:“小鸢,小鸢,蓉儿命苦,我是个没本事的,她娘也常年生病。要是我这手没了……我们一家可都活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闻人鸢闻言,抿了抿嘴唇:“小蓉是我好友,您先起来,我一定尽力而为。”
闻人鸢心乱如麻。
自己与魏昭的关系并不好,她也不知道魏昭心中是如何想的。
但自己好友的父亲若是这手真被砍了,那他一家子就没了生计,在这世道怎么可能有活路?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尽力争取一下。
魏昭冷笑着看着两人,转身去踢了一脚躺在地上装死的赌场打手,将他手上的刀夺了过来。
闻人鸢安抚好老李后,走了过来:“魏……魏同学,李叔欠了你多少钱,我替他还。”
魏昭假模假样看了看手上的文书:“不多,三亩上好的水田,在这里抵了……哦,抵了九千钱,不过这个倒不是欠的。这手抵了……不多三百。嗯,欠的不多,只欠三百。”
魏昭说完,直接伸手到闻人鸢面前。
闻人鸢脸色瞬间惨白:“什么,李叔把田产也抵押了?”
“对。”
“还抵了一只手?”
“对。”
闻人鸢咬了咬嘴唇,她盯了魏昭许久,眼中满是厌恶。
然后她拿出自己的钱袋递给魏昭,低声道:
“这里面有些碎银子,大约可以算一百多钱,剩下的宽限几天,请容我给你凑凑。”
闻人鸢家境虽然比仇不疑好些,但毕竟也是武科的人,家中也不是什么贵族,自然是不可能随身带着那么大一笔钱。
魏昭没有接,只是戏谑地望着闻人鸢。
闻人鸢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性子向来傲得很,从小到大都是天纵奇才,人人称赞。
家中条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个小康之家,从未让她在钱财方面矮人半分。
她心中也不怎么看得起魏昭……蒙荫得的高贵出身,算得了什么?只能说你命好罢了。
虽说之前她出力保下仇不疑确实也算做了件好事,但那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况且拿自己一点小小的恩惠去换一个天才地死心塌地,谁敢保证她说不准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这种人,怎么能让一直努力的闻人鸢能看得起?
她的骄傲,是那种舍我其谁的骄傲。
若真有谁能让她高看一眼,恐怕只有那位挥戈返日的成祖皇帝。
今日,闻人鸢觉得,自己已经是姿态很低去求魏昭了。
若不是为了自己那位好友一家,自己断然不会向这恶人小姐低头。
但是自己的恳求,却被她视若无睹,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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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鸢咬牙,声音如同蚊子一般:“魏同学,请……请高抬贵手。”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求人,她咬着牙,眼里全是愤恨。
魏昭不为所动:“我为何要高抬贵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欠了我一只手,你要么现在拿钱出来,要么让开。”
闻人鸢低声嗫嚅:“你若答应宽限几天,我以后再帮你做一件事。像三天梁道这种妖人,你若不方便出手,你只需给个地址我,有多少我帮你杀多少,绝不推辞。”
魏昭望着闻人鸢,神色有些诡异:“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么,就连与我一起去救了鹿家小姐,让你在鹿家那得了那么大个人情,你都觉得晦气,今日怎么肯求我?”
闻人鸢脸色满是羞愤,却说不出话来。
这让她如何回答。
这恶人小姐,分明在嘲讽自己!
分明是暗搓搓说自己平时那清高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她就是想看自己低声下气的求她,好借机会羞辱自己一番。
魏昭忽然轻声道:“值得吗?”
闻人鸢愣了一下,然后坚定点头:“蓉儿是我挚友,若是能帮上她忙……”
魏昭冷笑打断:“那我今天要是非要砍他的手呢?”
闻人鸢深深看了魏昭一眼,眼中煞气凌然。
魏昭指了指自己,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挚友,低头求我,特别委屈?特别伟大?这恶人小姐怎么如此咄咄逼人?死咬不放?——那就对了,因为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说罢,魏昭也不理闻人鸢,提刀直接走到老李面前。
“伸手。”
老李望了一眼闻人鸢,眼中满是请求。
闻人鸢喊道:“三件事,魏昭!我愿意替你做三件事,只求你宽限三天!”
魏昭并不理会,继续大喝道:“伸手!”
老李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
魏昭拿刀比划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手。
犹豫了半天,魏昭终于鼓足了一口勇气,她一脚踢到老李小腿,老李吃痛之下直接跪倒在地上。
然后魏昭一脚踩住他的右掌,另一只手提刀狠狠对着老李右手小拇指斩去。
这一刀一点都不快,甚至还有些不利索,导致刀刚下去的时候,小拇指只是骨头被斩断了,还有半截子血肉连在手上。
魏昭手中已经发抖,但是她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又是拿刀一碾,才终于将那小拇指割了下来。
老李吃痛,直接滚在地上哀嚎,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着周围一圈赌徒心有戚戚。
-
“魏昭!”
闻人鸢眼中喷火,直冲过来,而一直躲在暗处的云舒直接现身,拦在了闻人鸢面前。
她身上气息尽数释放,生生把闻人鸢逼退一步:“闻人小姐,还请克制。”
魏昭听到闻人鸢的怒喝,不知为何,顿时脑子就莫名涌起了三分火气。
自己就想做些好事,为何总是这样千难万难?
她看着倒在地上打滚的老李,只觉得心中火气难消,又狠狠拿脚尖对着老李心窝又是几脚。
“魏昭!你敢?!”
闻人鸢伸手欲拔剑,却被云舒一手按住剑柄。那剑就这么卡在剑鞘中,难动分毫。
“我有何不敢?”
魏昭回过头,恶狠狠看向闻人鸢。
魏昭只觉得自己心中分外委屈,不吐不快,但是又不知道向何人说。
她指了指地上打滚的老李,大声道:“这种烂人,我杀了他都不够解恨!你反倒为了这种烂人,居然威胁我?你别在那里叫嚷,你真有本事,就过来一剑把我杀了,真以为我怕你?”
闻人鸢面色铁青:“你欺人太甚,李叔是家中顶梁柱,他若没了手,一家人如何有生计?你又不缺钱,宽限我几日又何妨?若是要斤斤计较,我愿意给你利息补偿你,为何非要断人手足!绝人一家生路!”
“你倒是想让他家活,你是善人。他自己拿自己身家性命来赌,他也无错。倒是我,我按规矩办事,倒成恶人了?”
魏昭气极反笑:“他将一家人性命押上去的时候,考虑过家人生计吗?他将自己的手押上去的时候,考虑过自己的女儿吗?现在你问我为何咄咄逼人?我告诉你,今日我不斩了他的手,给他个教训,让他畏我畏道骨子里。他来日还要去赌,你信吗?赌完手赌脚,赌完脚赌老婆,赌完老婆赌女儿,赌到你的好朋友被卖到暗娼馆子里去当妓女为止!你信是不信?”
闻人鸢怔住了,她有些发懵,她不明白魏昭为何如此出离愤怒。
但是她心里清楚,魏昭说的是对的。
烂赌鬼她不是没见过,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她一时语塞,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瞬间萎靡了下去。
魏昭狠狠吸了几口气,忽然失笑道:“这个世界真的挺没意思的。有的人戚戚苦苦,不远万里背井离乡跑来读书,穷得连块肉都吃不上,只能吃些烂肉淋巴肉,你把钱塞她手上,她还要倔,还不肯收,就为了守住那点可笑尊严。
有的人,妻子在怀,膝下有女儿,有田有家。却偏偏不知足,不晓得珍惜眼前,要来赌档把自己弄得家破人亡,结果一把年纪了还给自己的晚辈下跪,什么脸面尊严都不要了,最后被人砍了手,在地上打滚。
还有的人,自诩天之骄子,对谁都不屑一顾,但是居然为了这种烂人,去低三下四的求自己最恶心的人,尊严也不要了,脸面也不顾了,那股子傲慢劲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魏昭望着闻人鸢:“你倒是说,他们这种人,是不是都挺贱的?”
闻人鸢哑口无言。
老李也知道是魏昭开恩只拿了他一根手指,当下咬着牙,忍着疼,跪在地上给魏昭磕头,直磕到满脸是血。
魏昭将刀往地上一丢,踉踉跄跄走到闻人鸢面前:
“我魏昭,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拿这几亩地做文章,把人往死路上逼。你若不求我,我懒得动他,你越是求我,我心中越是愤恨难当,不砍他一刀,难消我心头之恨!我看你面上,我今天斩他一根手指头,抵了这只手的债。”
说罢,魏昭拿出那张抵押文书,撕了个粉碎。
然后魏昭又把其他几张文书拿出来,胡乱塞到闻人鸢手中:
“这几张田契抵押文书,你拿去,给他家人收好,若直接给他,他以后还会赌。”
闻人鸢神色复杂,她看了看手中文书,又看了看魏昭的脸,想说什么,却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一句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