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鹿歆此时也望着鹿统，眼里满是委屈：“女儿知错了。”
鹿统只是一挥手，制止住了二人的言语。
然后望着魏昭，又开口了，他的语速很慢，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要是以前，我虽然宠她。但是魏家毕竟与我鹿家也是枝连气同……许给你魏家的婚事，我是绝对不会食言。毕竟女儿嫁给你魏家，也算门当户对。
虽说她前些日子还吵着闹着说不要嫁人，天天嚷着要自立门户，说什么宁死都不愿去联姻。
之前我都在想，小孩子懂什么？家族干系比天都大，联姻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哪里轮得上你来言语？她现在嚷嚷也只是不懂事，等日后懂事了，自然就想通了，便就肯为家族考虑了，着想了。
至于她到底如何想的，心底到底愿不愿意，她到底幸不幸福，有那么重要么？在家族的延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直到歆儿被那些妖人绑走了。
但前几日那事，我才知道我错了。
凊儿与歆儿出生的时候，我当时正随先帝伐北齐。大军才行过琅琊山便得到了她俩出生的消息。那日我便令人在山上一巨石上刻下了八个大字：到此山者，不患无嗣。
那时我是当真志得气盈，只觉得肆意畅快。我前半辈子一直随着先帝征伐讨逆，流离转徙，一日安生日子都未曾过过。有了孩子后，我百感交集，这才觉得自己有了个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了。
凊儿从小没让我如何费工夫，只是歆儿从小便体弱多病，让我操了不少心。
她一生下来，便得了奶癣，浑身都是红疹子，养了许久病才算好点。等大了一点，又染上了水痘，我便亲自带着人去天山为她寻雪莲，结果落下一身老毛病，现在一到阴雨天就浑身疼。
后来长大了，读了些书，虽然也没曾做什么出格事，但毕竟不像她姐姐一般稳重，也没少给我添麻烦。
我原本想着，就这样，就这样再磨几年，等心性磨好些，再把歆儿嫁过去。到时候就算她不愿意，那又怎么了，老老实实过去，老老实实认命，老老实实替我鹿家搭好这条线，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值了。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那日我刚接到消息，说是歆儿被人绑走了，还是那群疯子妖人。
当时我真感觉天塌了，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一块了。
那可是我女儿啊，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而我这个当爹的居然一直把她当作一个政治工具来使唤。
……
后来歆儿被你救回来了，我便想通了。
我已是国家柱石，还用得着靠联姻来稳固家族么？我与胤兄本就是过命的交情，少个儿女亲家又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我怕歆儿过得不幸福。
毕竟这天底下，哪有当爹的不疼闺女的？
我当时就对歆儿说，你若是决意不愿嫁去魏家，我豁出去一张老脸便亲自上门去和胤兄说，请他把这桩婚事给取消了。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你想嫁谁便嫁谁，想娶谁便娶谁。我这一辈子攒的一点香火情，难不成还不够庇佑你安安分分活一辈子？
但歆儿那日回来对我说，这辈子非你不嫁。
说实话，当时我便感到庆幸。因为歆儿的婚事当时也是你托胤兄来我鹿家求的，这便是两情相悦了……
毕竟若要是她喜欢上一个不喜欢她的人，我能如何呢？我虽贵为柱国，但我也没法子改变人的心意……”
魏昭听着鹿统的絮絮叨叨，只能默不作声。
她看得出来，鹿统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之前鹿歆被绑走，他肯定也是无比自责，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大雍豪门贵族，并不是人人都是那种理性的政治动物。
毕竟有些人就是从草莽起家，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富贵。本来就在乱世打滚数十年，生来就是直肠子，哪里是忽然位居高位就能改的？
再说了，哪怕是继承家业而成为柱国的，难道真对自己子女没有一点感情吗？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的，毕竟天底下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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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歆听着父亲言语，此时眼圈也红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鹿凊害怕自家妹妹一不小心哭了出来，弄得妆花了失了体面。于是她赶紧起身，掏出手绢替鹿歆擦拭眼角。
鹿统忽然望向鹿歆，唤了一声：“歆儿。”
鹿歆也是忍不住了，直接走了出来，跪在鹿统身前哭道：“爹爹，歆儿不嫁了，歆儿以后就守在爹爹身前伺候爹爹……歆儿哪里都不去。”
鹿歆此时泪眼婆娑，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纷纷落下，泪水划过脸颊，在精致的面妆上留下了数道泪痕。
鹿统连连摇头：
“哪有这般道理。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为什么不嫁？爹爹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站起身来，将鹿歆扶了起来，然后牵到了魏昭身前。
他对着魏昭恳切道：“昭儿，歆儿以后便托付给你了。虽说她不太成器，也不太懂事，平日里也任性调皮。但她是鹿家的姑娘，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还请你好好待她。”
说罢，他牵起魏昭的手，手心朝上放在自己掌中，又牵起自己女儿的手，放在了魏昭手心。
鹿统说得恳切，鹿歆哭得动情，鹿家夫人也一脸期许地望着自己。
鹿凊也走了过来，她咬了咬嘴唇，将自己妹妹的另外一只手也放在魏昭手心：“昭妹，我家妹子我千疼万疼，就是怕她受委屈了。她如今一心在你，莫要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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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
还能如何？
她其实来之前，是考虑过若是氛围合适，自己便稍微提一提取消联姻的事情。
哪怕没办法提，等自己等毕业了出仕了，便找个偏远的地方当地方官再躲几年，说不定便把这事儿给拖没了。
但这些事情，毕竟都是后话。
可此时能怎么办……
鹿统一个长辈愿意与自己说这些，虽说有两家关系近的缘由，也有从小看着魏昭长大，愿意说几句心里话体己话的关系。
但他更多是舍了一张脸都不要了，也要把这门亲事快点确定下来的想法。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昭能说什么？
难不成说：你女儿挺不错的，可我不是女同，要不先算了吧。这辈子先当姐妹，下辈子我是女同了再来娶她。
……
这话是个人就说不出口啊！
魏昭有理由相信，自己敢这么说，鹿统就敢现在拔剑把自己砍了，细细剁成臊子拿去喂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这可是鹿家府邸，就算有云舒护着自己也没用。
魏昭此时望向眼前，恰好与鹿歆四目相对。
鹿歆此时泪已止住，只留下了一个红红的眼圈，脸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泪痕，虽说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因为她生得秀美，此时哪怕妆容毁了大半，反而看起来更让魏昭觉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两只手原本是放在魏昭掌心的。
但因为魏昭毕竟是女孩子，手小，她两只手放不下。于是她干脆两手捧着魏昭右手，紧紧抓着魏昭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她眼睛也熠熠生辉地盯着魏昭的双眸，整个眼中都是魏昭的倒影。
……
魏昭第一次在心中骂出了脏话：
魏昭，你真该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