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方才在屋外,被冷风吹了几阵,原本醉意已经醒了三分。但此时回到这温暖的车厢里,身上又披了件褙子。不消片刻,脑子里又昏昏沉沉起来。
但魏昭听到云舒的话语,还是强打精神问道: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只是”云舒缓缓摇头:“鹿家小姐武道并未研习多深,只是入了个门而已,她若想在我面前藏什么东西,定能被我一眼看穿……可……”
“可什么?”
魏昭往椅子上缩了缩,只觉得褙子上一股子幽香沁人心脾,于是又把褙子往身上裹了裹。
一闻到这香味,魏昭心里不由得又浮现出鹿歆的那种脸,心里也踏实了些。
“……”
云舒欲言又止:“应该是我多心了,下次见到那鹿家小姐,我再施些手段探查一二便是。”
“何必多事。”魏昭不置可否:“若是人家私事,你去费尽心思打探又有何意?被人发觉还凭空恶了人家,又是图个什么。”
云舒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便再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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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此时只觉得车厢内闷热,于是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蹙眉道:
“怎么走这来了?这不是回府的路吗?”
“回小姐,这正是回府的路。”见魏昭发问,车夫赶紧在车厢外回答:“小姐莫不是还有别的去处?”
“城西的诏狱的路,你认得么?往那边去。”
“小姐,现在便去那诏狱?你醉成这副模样,不如早点回府歇息,明日再去。”云舒见魏昭此时满脸困顿,不免出言劝诫:“况且你这身模样去那诏狱,未免有些不妥。”
“圣人云,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能去,那便今日去!”魏昭此时脑中酒劲又上来了,满嘴的顺口溜:“况且我这一身哪里不妥帖了?上能……见天子,下能会娇娘。我穿着一身去宫里见那小儿皇帝都妥帖,怎么不能见仇不疑.....!”
未等魏昭继续犯浑,云舒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您可别念叨了,去去去,咱这就去。”
云舒说完,便差遣其余仆从先行回府,只留了车夫驾车。毕竟那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带太多人太过引人注目。
车夫听魏昭口不择言也是大汗淋漓,赶紧一甩马鞭调转了马头往城西去了。
这一路,倒也没什么大差池。
这诏狱便在京城西侧。而魏家与鹿家府邸却在城东北方,要去那诏狱便定要走那建春门大街。
此街道贯通京城东西,乃京城第二大的主干道。
而京城第一大主干道便是那天街。此道宽约一百四十米,贯通京城南北,从定鼎门一路直通天宫。
既然从城东北方往那西边去,自然是要路过这二条主干道的交汇处。
可路过这路时,便出了些小问题了。
大雍京城无论如何说,都是一朝国都。这最大两街相交,自然是百驾马车南来北往,千路商贩各奔东西。
总而言之一句话,堵得一塌糊涂。
这魏家马车便一直在这路上走走停停。
魏昭毕竟不是吸血鬼,倒也说不出“人行道不是很宽敞吗?”这种混账话。
可眼见天色将暗,魏昭便有些坐不住了。
倒不是她嫌这车马走得慢……毕竟堵车这种事情,哪怕在她上一世也是司空见惯的,她自然是理解车夫的难处,开不动就是开不动,总不能真往人行道上开吧?
……
她单纯的就是想吐。
……
对,没错,魏昭晕车了。
原本她不怎么晕车的,可这她原本就有些酒醉,再加上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二者相交便成功把她晃晕了。
“还多久能……到……”魏昭捂着嘴,踢了踢车厢前面。
车夫听到这里,赶紧回话:“小姐,恐怕还得等一会儿……这路上不知道怎么迎面又来了一对官爷,正要往城东去呢,把这路堵了个严实,怕是半天走不动了。”
听到马夫此言,云舒赶紧掀开车帘,眯着眼睛望去。
此时马车正对面正来了一队骑马的皇城司亲从,俱皆黑衣红大带齐刷刷迎面而来,这行人俱行事干脆,动作整齐,闭口缄默,倒是有几分天兵肃杀之势。
这建春门大街上的行人见此情景,当然也是无话可说,哪怕自己再挤,都要给这些大爷把位置腾出来,让他们先过去。
原因无他,皇城司的亲从那可是天子耳目,皇帝爪牙,谁敢挡路?嫌命长了?
魏昭虽然也不惧他们,但也没有必要触这个霉头,当即便让车夫将车挪到了一边,这行人马先过去。
那队人马也未曾停留,一行人马鞭甩得飞快,俱皆没停直奔东面而去了。
直到这队人马走远了,这大街上才恢复了先前的动静。
他们倒是走了,可魏昭却也忍不住了,本来她从刚开始身体就不大舒服,又在这街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此时只觉得脑中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她一把挤到云舒身边,从车厢探出头,稀里哗啦地便吐了起来。
要在平时,吐了就吐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不是京城主道吗?刚才又是过了一对皇城司的亲从,此时这街上的行人都精神紧绷着呢……就忽然看到一辆马车里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然后吐了个气壮山河……
……
……
……
这直接就现场直播了。
魏昭这一下子,当即引来街上哄堂大笑。
原本还有人看着这马车华丽,怕里头坐的是什么二世祖。唯恐惹恼了其中的人物没有作声,但此时其他人俱皆笑了出来,原本不敢笑的人也笑了起来。
法不责众嘛,况且也没犯法嘛不是?
魏昭此时吐完,头在外头冷风一吹,脑子倒是清醒了三分,于是赶紧把身子缩了回来。
听到外头人哄笑,她顿时窘迫不已,可又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赶快催车夫驾车离去。
车夫当然懂自家小姐意思,当即一甩马鞭,就把车赶回了主干道上。
正当魏昭一行人要离去时,一身穿青色粗布衣的年轻女吏却迎了上来。
“贵人,贵人,请留步。”
马夫原本不想理会,一甩马鞭,正欲驱马奔走。但那女吏却直接拦在马跟前,让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那句话,总不能真撞上去吧?这是马车,又不是什么全险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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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也只得停下道:“我家主人有急事要赶路,阁下为何挡路?”
这女吏一脸苦笑,似乎是颇有难处:“这位兄台,小女是街道司下,负责这天街的条狼氏……贵人方才污了街道,还请清理后再离去。”
早期负责环卫的部门叫“虞”,大雍立国后,便更名为街道司,又称为“青衫子一领”,隶属于都水监。除了监督“侵街”现象之外,还要负责城市的道路,绿化,清洁、沟渠等工作。
这女吏权责正是负责这天街一片的卫生,她方才见到魏昭在这里吐了一地,于是就赶紧赶了过来,将魏昭的马车给拦停了。
女吏这话一出,车厢里却是听得真切。魏昭顿时羞红了脸,云舒却是笑出了声来。
马夫瞅了瞅身后的车厢,苦笑道:“虞娘妹妹,何必如此较真……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何人?”
女吏听到车夫此言,顿时眼神闪躲不已。
她当然知道这马车看起来如此华美,当中所坐人物定当显赫。显然要不是她职责所在于此,她是决计不愿得罪这种达官显宦的。
但是已经祸到临头,也值得硬着脖子道:“雍律有明言,其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主司不禁,与同罪……还请贵人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等差人。”
马夫冷哼一声,怒道:“莫要无事生非,我家主人贵不可言,哪能在此耽搁?你且先让路,我家主人回府后便差人来清理。”
女吏听到马夫呵斥,顿时吓得哆哆嗦嗦,口齿打颤,可身子却半分不挪,脚步却一步不让。
马夫无奈,只得跳下了马车。
能当魏家少主的马夫,他自然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他也当然知道自家这位大小姐早就改了性子,若是以前……怕是早让自己一鞭子甩过去了。
可现在嘛……
这车上就三人,总不能让云舒小姐去处理秽物吧?
那能如何?只能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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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夫心里大骂晦气的时候,车厢里却传来一道女声:
“虞娘妹妹,这街上可有散工?”
女吏一愣,顿时拱手道:“京城天街,缺什么也不曾缺过散工,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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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工,乃是在街道上站街吆喝,卖力气打零工的劳力。这天街上,人来人往,自然是不缺这种卖力气求活计的汉子。
这也是近些年来才兴起的行当。
十几年前,大雍国小式微,一无贸易流通,二无白银来源。就算是有劳力愿意卖力气干活,这市上也无那么多银子进行买卖结算。
原因无他……铜铸的钱价值不太稳定,以前便有皇帝铸五铢钱来掠夺民财。前有先例,那么自然不会有人愿意把性命交在这行当上。
可自从成祖皇帝起兵以来,攻城略地,富有四海,在西边开了银矿。又与南梁北厥开了贸易,这便是有了足够的白银流通,这才使干散工成了一门可以谋生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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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并未露面,只是在车内道:“并非我有意违反律令,只是我家马夫实在是需要他来驾车行路,他实在是脱不开身。既是有散工,可否虞娘妹妹替我寻两个散工,让他们替我将事情做了?”
魏昭这提议,女吏心中自然是觉得妥帖。
毕竟这街上南来北往,少不了各种冲突碰撞,只要把秽物清理干净就行,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不过当然,这钱也不能自己出。
女吏当即准备点头,可还未开口,车厢里便飞出了一锭银子,落入她手中。她颠了颠手中的银锭,咽了口唾沫,当即拱手道:“贵人,这银两给得太多了,容我去给您找零……”
“多余的钱财,就烦劳虞娘妹妹替我请街道司的虞娘虞爷喝酒。”
魏昭如此客气,又如此上道,这女吏还能如何?
心中欢喜连连,便赶紧拱手,然后退到了路旁。
魏昭此时却并不打算走了,今天这丢人丢了个大发,她自然是要找补找补。
于是她又开口说道:“虞娘妹妹,我既请你等喝了酒,能否请你说声好听的?”
女吏一愣,也不知这魏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也没犹豫,当即拱手道:“贵人有何言语要听?还请指教。”
魏昭面不改色道:“……待会儿你请那帮同僚喝酒时,提一提我宇文林的名字就够了。”
与其丢自己脸,不如丢别人脸。
魏昭毫不犹豫套上了宇文林的皮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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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吏听到这话,当即保证道:“原来是宇文家的贵人,您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随后魏昭便不再言语。
马夫也是一甩马鞭,赶紧拖着心虚的魏昭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