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既出,仇不疑只觉五感清明。
她身体中一直阻塞她真气浸润四肢百骸的细枝经脉此时却如浩瀚江河一般,顺畅无阻。她周天运转,三十三重天上灵气入体,经她气海化为真气,在她体内川流不息。
这刀的刀意并未如她所想一般劈山断海,但却如她所想般从魏昭耳边擦过。
而那汉子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魏昭身后。
他只有半边脸面露了出来,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正不可思议地望着仇不疑。
迷惑,恐惧,彷徨……无数情绪充斥在那只眼中,随后他眼中的血管裂开,整个眼睛变得一片猩红,那露出的半边脑袋也如切开的豆腐一般,从另外半截脑袋上滑了下来。
脑袋被人削去了半截,那具身体自然是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就这么软塌塌倒在了地上。
在他身后,数面墙壁之上裂痕一闪,然后纷纷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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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失了钳制,只觉得手上腹中皆是剧痛,她身子一软,便就直直往前倒去。
仇不疑见状,赶紧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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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魏昭倒在仇不疑怀中,想说几句玩笑话,但却半天提不上力气。
她就像是力气全被抽干了一般,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此时她脑中如同走马灯般回闪。
无数的回忆一幕一幕涌入她的脑中,但她却对如此庞杂的信息一点都提不起兴致,只觉得眼皮愈来愈沉重,思维也愈来愈浑噩。
直到她看到了一张清美的脸正一脸哀伤地望着自己。
魏昭勉力调动思绪,才认出来那张脸是仇不疑。
魏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勉强开了口:“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怎么不眼熟,半个月前仇不疑也如自己一般,小腹上被人捅了一刀躺在小巷中等死。
只是到了今日,等死的人换成了自己,这让魏昭心中生出一股世事无常的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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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不疑红着眼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指运上真气将魏昭小腹的长刀绷断,然后便拿刀将魏昭那条褙子裁成了布条,开始给魏昭包扎伤口止血。
就如同魏昭那日在小巷中为她包扎时那样。
可魏昭并没有像她一样修为高深,体内并无多少真气调度,又因为刚才那汉又用刀在魏昭体内搅了小半圈,故此此时魏昭创口的血却是根本止不住,她对襟上襦与花笼裙已经是被染成一片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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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果断不果断……”
魏昭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全身的生机也随着小腹涌出的血液一点一点消散,但她还是强撑着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放松些:“我看到……那刀长度够了,便直接抓上去了……吓了他一跳。你看到他表情没……哈…哈……肯定很精彩……”
仇不疑没有去看魏昭,也未曾接话,仍是双手颤抖着想将长条系在魏昭创口处。
但她手一直在抖,系了半天都未能系好,只徒劳染得自己满手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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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疑……不疑……”见仇不疑不理会自己,魏昭一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把她洁白的面上弄得满是血污:“别白费力气了,没救啦……”
并非魏昭悲观,只是她这个出血量,外面又是群敌环伺,如何能轻易脱身?
此时已是死局。
自己已无生机,可她望着眼前的人,心中却还有好多话想说。
仇不疑眼里带着雾气,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脸上满是魏昭抹上去的血污,看上去既妖艳,又狰狞,活脱一只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可她表情又是那么哀伤而无助,又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
她鼻子一酸,颤声说道:“怎么没救?等我把你伤口包扎好,我便送你出去!”
魏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等会,便趁着乱一并走了……我死了,魏家人肯定迁怒于你……”
“出去后,便去东坊找一个叫泼皮王二的赌档老板……我在他那里存了一笔金子。”
魏昭忍不住咳了起来,只咳出来几口血,她勉强咽下,继续道:
“你拿了金子便赶快回随州……带你家人离开大雍……用这金子去别处安家……”
此时牢房土墙倒塌,这牢里尽是飞尘,魏昭勉力睁开眼睛,想再仔细看眼仇不疑的脸。
“若你有机会,走前替我提点云姐一句,让她离开这京城……这段时间老给她添麻烦……”
她想了想,却又呼吸急促起来,整个肺像是一只破旧的风箱一般剧烈起伏,而后匆匆改口道:
“……算了……她是魏家的人……她也是要抓你的……你别去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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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说得絮絮叨叨,她原本是想学着古人死前说几句硬气话,偷几句绝命诗来着。可她此时身上疼得要命,也顾不得那些东西,只想着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该交代都交代了。
仇不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将魏昭搂在怀里,将她脑袋贴在自己胸前,木然地点着头。
魏昭本想装得豁达些,可说完一堆敞亮话后,此时却是实在是硬气不起来了,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求生本能都烟消云散。
“我原本是想体面些自己死了,也绝不拖累你……”
魏昭竭尽全力,缓了好久才重新开口:“可……可好疼啊,求求你……给姐姐一个痛快的好不好?”
魏昭只觉得有千刀剐在自己腰腹,只求速死。
“绝不!”仇不疑红着眼,她紧紧抓着魏昭的手,捏得她手生疼:“昭姐姐,我这就带你出去。”
魏昭只觉得自己意识已经快散了,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着半条舌头道:
“说什么昏话……我知道你有本事,可你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那外面的囚犯和妖人你如何应付?……别胡闹,快走!”
未等魏昭说完,仇不疑忽然低头,贴上了她的薄唇。
魏昭望着仇不疑轻轻颤动的睫毛,只觉得她与平日那生人勿近的模样大相径庭,此时她眼神中满是乞求,哪有半分高傲模样?
一股热气从仇不疑唇中流淌了过来,只是一个呼吸间,便流入了魏昭气海,让她身上的痛楚顿时一止。
仇不疑将她气海内本源真气渡了三分给魏昭。
若寻常人这般做了,自然会实力大损,可她反而只觉得心意通畅,一身真气皆如臂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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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唇分,仇不疑两眼通红,脸上却是惨白,她望着魏昭,恳切道:
“昭姐姐,当日你抱着我,从小巷一路送我到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魏昭拉了起来,一手搭在自己肩上,随后她伸手挽住了魏昭的腰。
“走了多少步我不记得了,但我觉得怎么也有一千步吧……”
仇不疑只觉得魏昭的腰怎么变得如此纤细,仿佛自己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
她继续说道:“那日我说过,受你的恩惠我都一笔一笔记着,日后会一分一毫都不少地还给你。今日你也要陪着我,走完一千步。走完一千步前,你绝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说罢,她就这么一手揽着魏昭,一手提着刀,一步一踏往牢房外走去。
刀意盎然,恰如百川归海。
魏昭只是嘴唇颤动,她只觉得千钧压在唇上,万仞钉在舌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望着仇不疑染血面颊,心中却只有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