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在魏昭心中爆炸,她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这条大蛇而颤抖。
她在害怕仇不疑在自己眼前眼睁睁死掉,她却毫无办法。
她疯了一般用拳头去捶打那个蛇头,直到双手鲜血淋漓,指甲盖都掀起了几个,那蛇还是岿然不动,反而睁着一双竖瞳,饶有兴趣望着她。
魏昭望着仇不疑,仇不疑此时面无血色,可她仍旧张嘴不停重复那句话。
“快走。”
“快走…”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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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你说过要送我出去的!”
魏昭感觉自己心口疼得要裂开一般,各自乱七八糟的思绪填满了她的脑海。
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那么强,她可是主角,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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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感觉自己心在狂跳,就觉得一股热气直撞自己脑门。
仇不疑刚才分明是舍了命来救自己才与这大蛇缠斗在一起,自己怎么能弃之不顾?
走?绝不!
她不会死,就算要死也不会是今日!
魏昭只觉得一股热气在气海内翻腾倒转,将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激了出来。
“我绝不会抛下你!绝不!”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随后她手伸向自己的小腹,在仇不疑悲凉的目光中猛然拔出了那截断刃。
小腹伤口处鲜血四溅。
可魏昭确是毫不在意,她只是握着那截断刃,狠狠将断刃插入了大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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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击着实命中了大蛇的弱点,这畜生顿时吃痛,炸出一声痛苦哀嚎,声音如同闷雷一般。
痛楚让它失去了理智,它再也无法维持施加在仇不疑身上的力道,居然是直接松了仇不疑束缚,躺在地上胡乱翻滚,只为缓解这钻心之痛。
而魏昭见到仇不疑脱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散了个干净。
她刚才的勇气,刚才的决绝,都是肾上腺素带给她的。
此时她伤口处鲜血奔涌,已是油尽灯枯。
魏昭低头看了一眼小腹血如泉涌的伤口,然后抬头望了一眼仇不疑,勉力一笑,随后便倒了下去。
仇不疑得到空隙,如疯了一般,奋力从蛇身中挣脱了出来。
她没有逃跑,也没有躲那条大蛇。
她骨头断了几根,已然是站不稳了,只能踉踉跄跄爬到了魏昭身边,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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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昭咳着血,摸着仇不疑的脸,笑道:
“你看,说好的一千步,好像才走了……八百多……”
她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而艰难,懊悔道:
“我因该听你的,跑来着……毕竟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嘛,那蛇晓得我是废物,理都不理我……”
可她顿了顿,又叹气道:
“可丢下你先走,总觉得……良心过不去……明明是你来帮我的,总不能害死你……”
“让你食言了,不过这不怪你……是我先食言来着……”
魏昭絮絮叨叨,声音却越来越低,直到底不可闻:
“没撑到一千步……真是对不起……”
仇不疑伸手去按那伤口,可越是按,那血便涌得越快,好似要将她这辈子的血一朝流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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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会这样?
仇不疑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个疑问。
明明就差最后几步了。
她与她从那牢内出来,她几乎都觉得这次大劫定然能安然渡过,为什么会这样?到最后几步还是功亏一篑?
她茫然抬头,看向了那通往三楼的阶梯。
她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八级台阶。
就差二十八步。
只差二十八步。
这二十八级台阶犹如天堑一般,将生死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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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重来一世还如此坎坷?
仇不疑倒不是觉得自己这一世有多坎坷。
对她而言,这世道无非是与天争,与人争,比谁刀利罢了。
她刀向来是最快的那一个。
她只是觉得,魏昭不应该躺在这里,流着血,然后冰冷地死去。
她应该活着,踏上那二十八级台阶,然后回到魏家,继续做她的魏家少主。
自己明明答应她,要带她走完这一千步的,可为什么就差二十八步?
仇不疑望着魏昭逐渐散开的瞳孔出神。
她紧紧抱住魏昭,感受着魏昭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她的发丝拂过魏昭的脸颊,她记得魏昭说喜欢闻来着,可她再也闻不到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在小巷中为她包扎伤口,又想起那晚她们睡在一起因为压着头发而拌嘴,又想起她在学院里替自己出头,又想起刚才她在牢里说的“人命如草,我不顾她谁顾她?”的言语。
自己好像从未替她做过什么,明明答应要带她出去也未曾实现,而她却毫不犹豫舍命来救自己。
她又想起魏昭送她的那首短歌行。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那个意气风发“魏公吐脯,天下归心。”的少女,此时正如同一块染红的破布一般躺在自己怀里。
-
“没救啦。”
“我死了魏家肯定要迁怒你。”
“我给你留了笔钱。”
“带上钱,离开大雍远走高飞。”
这个恶人小姐,身上还插着刀,血都快流干了,人都快死了,还在想着怎么帮自己脱身。
真笨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边地穷姑娘,连自己的家族都糊弄。
太笨了。
这种人要是当了家主,那还不把家族弄得鸡飞狗跳?
这种人。
这种人……
这种人不该死啊。
真不该的。
……
仇不疑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稀里哗啦地。
-
仇不疑拿手擦了擦魏昭的脸,想把她脸色的污渍擦干净。
可她手上也带着血和灰,结果就是越弄越脏,只把魏昭白皙的小脸弄得像乞丐一样。
仇不疑别无他法,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这笨蛋小姐,怎么死也死的不体面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合上了魏昭的眼,然后将她两手叠放在胸前。
魏昭的心脏还在跳动,可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她胸口再轻轻地起伏。
那么柔弱,就像一朵含苞的花。
仿佛风一吹,就凋零了。
仇不疑小心呵护着她。
就像在寒风之中呵护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火柴。
她抱起魏昭,就像魏昭那天抱起她一般。
大概是因为流了太多血的缘故,仇不疑只觉得魏昭好轻,抱起她,就像是抱起一只兔子一般。
她要走完这最后的几步,完成她的承诺,哪怕魏昭已经再也无法醒来。
-
眼前的大蛇还在嘶吼。
仇不疑抬起头向那大蛇望去,她脸上杀气横生,她瞳孔之中,一轮太阳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