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没有眼睛,门什么时候开了他都没有发觉。
只是在摸到铁门时,不断试着用最原始的方法去破门,但躯体和刀刃都拿铁门没有办法,只能不断增添对伊寒的怨念。
怨念越来越多,伊寒也感觉越来越冷,门开了,黑影却因惯性向前扑倒。
借此机会,伊寒也直接将他钳制,夺过刀,对着心口就要刺去。
但真正将刀刺向心口前,他还是犹豫了。
作为人,他要亲手杀死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同胞。即便伊寒清楚他已经不能为人,而是鬼,但还是犹豫不决。
脑海天人交战着,而手却已经将刀刺向黑影的心口——身体的本能替他做了决定,因为黑影会伤害到他。
刀在刺入身体时,被黑影的血肉不断阻挡,伊寒咬着牙,身体的本能不断加重力道,直至刀尖触碰心脏。
大量的黑雾从黑影的伤口和嘴中喷薄而出,将伊寒团团包围,温度骤然下降,仿佛从盛夏坠入严冬。
“我生就拥有一双翅膀,不必嘲笑我,我也知道它的花纹奇丑无比。”
被黑雾笼罩着,伊寒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不时传来谁的呢喃。
“我认知中的世界,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美丽。到处都是面具,以及所谓的爱。”
眼花缭乱着,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将他压得无法喘息,连求救的声音都十分渺小。
他好像看见无数张脸在嘲笑,嘲笑他被命运玩弄得如此可笑,在笑声的包裹下,在冰冷的严冬上,在黑雾的笼罩里,伊寒最终因为困意缓缓睡去。
...
好暖和...
睁开眼,伊寒发现窗外已天光大亮,一束暖阳恰巧洒在他的脸上,仿佛一只温暖的手掌,避开眼睛,轻轻抚摸他的脸,大脑被放空着,全身心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
沐浴好一阵子后,伊寒才从床上起来...准确来说,应该是从地铺上醒来。
“...我被黑雾包围后,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吗?”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脑子乱作一团,一时陷入迷茫之中。
身后圆形的窗户是唯一的光源,这个房间甚至没有装白炽灯。看着略显拥挤狭隘的房间,一个荒唐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
“这里不会是阁楼吧?还有我这是..”
不仅是他环境发生了变化,连他自己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比如陌生的嗓音。
“有点低沉...身体似乎也有点孱弱,但思维能力好像提升了?”
感受着大脑的清明,伊寒一边起身寻找衣物,一边思考着现状。
他所知道的信息非常少,在得到足够的信息前,他需要尽可能减少与原身有联系的家人或朋友交流,避免被看出什么端倪。
这阁楼里有一面镜子,但它被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仿佛见不得光。
伊寒拿起它端详了一阵,才从镜子中看见陌生的自己,简单眨了眨眼,看镜子里做一样动作的“他”,伊寒接受了这个自己。
“这张脸好像学长的脸?”
伊寒摸了摸脸,镜子中的自己还算清秀,五官棱角分明,如果打理一下头发,再戴上一次金框眼镜,那就是实打实的帅哥,但伊寒此刻只能从自己的眼中看见迷茫与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伊寒得不到答案,打量着全身上下,他的身体偏瘦,校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显胖皮肤蜡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而且他似乎只有这么一件能穿的衣服。
摩姿着下巴,伊寒把刚刚的设想推翻。
“目前来说,我应该是进入了学长的记忆世界,代替他生活下去。也不知道我算做梦还是的死了?”
他记得,学校是下午返校,周一到周四都是寄宿制,原身能在家里,估计是周末或节假日,一会下去确认一下时间吧。
看着被自己糟塌的地铺,伊寒不由得有些心虚,整理后便轻声下了楼。
由黑暗的新光明的客房,伊寒恍惚有一种从地狱中走向天堂的即视感,但他发现自己的心似乎人变得冰冷些了,心砰砰狂跳,诉说着身体的紧张。
“...我在害怕?家有什么可怕的?”
伊寒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传说上的描述。
“看来是这个家造就了孱弱的我。”
比起富丽堂皇的客厅,伊寒还是更起喜欢狭小的阁楼,至少那里相对温暖。
按道理来说,如此有钱人家,还买了复式别墅,其子女应该是有教养的君子,亦或是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为何原身的遭遇,却与想象中的天差地别?总不能是他小说看多了吧?
从刚刚就能看出来:狭隘的阁楼没有灯的装配、营养不良的身体让皮肤蜡黄、甚至他的衣服都只有一套家居服和一套校服。
如此不看好原身,为何还是将他留下,并为他友付学费?
伊寒所在的高中,虽是政府替他们掏学费,但书本费、住宿费等,都要家长自掏腰包。
伊寒猜测,这个家应该还有一种人,他/她给予了原身缺失的爱,还有足够的能力让父母为他掏钱。
思来想去,伊寒认为是家中的老人可能性更大一些,特别是已行将就木的老人...当然也不排除重病的兄弟姐妹或者...
算了,不去猜了,先确认时间和家庭成员再说,想象的证据还是要靠现实支持。
只是,这里真的是现实吗?
伊寒上下打量了一下整个家,一楼是客厅,十分宽敞,二楼是回字形的,这里的房间基本上都是卧室,而且从上往下看,能直观看见一楼的客厅以及大门。
伊寒猜出父母的卧室,但没猜出剩下的两间是谁的,二楼总共就三间,作为夫妻的他们肯定是同一间。
下楼后,他环视着整个客厅。
除大门外,还有卫生间、厨房、书房等。
在楼梯口的对面,还有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液晶电视旁放了一个小的电子钟。
“2017年4月2日?”
六年吗,看样子学长那年高一,而伊寒却在准备升入初中,在漫漫长河中,隔了许多届的相遇竟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伊寒的眼中多了几分悲悯。
卧室的门被打开,伊寒抬起头,只见一位保养得极好的女人缓缓下楼走向厨房,至始至终没有与伊寒说过一句话。
她没有说话,伊寒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上楼,坐在阁楼的楼梯上观察。
他应该是这个家里被孤立的,所以自己无需多言,只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就好。
似是闻到香味,那些房间也陆续开门,伊寒好奇地探头,神秘的两扇门也终于有了答案。
白色的门后,是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手上戴着名贵的手表,看起来十分年轻,注意到伊寒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回了一个十分温暖的笑。
感受着充盈的内心,伊寒有些明了。这名男子应该是原主的哥哥,平时似乎待他不错,才让他有些温暖。
另一扇门的门后,是一位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老人每走一步都要咳上几下,整个人似乎要散架,伊寒本想下楼去一下爷爷,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踌蹴着。
在看见老人慈爱的眼神后,伊寒微微动容,快步来到老人身边,搀扶着他下楼。
几人围在饭桌上,伊寒发现,自己并没有椅子坐,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还是硬着头皮,找了个椅子坐下,不料屁股还没坐上去,就被女人一把推开。
“起开!谁让你坐的!”
她的嗓门很大,生怕所有人听不见一样,老人和男子都微皱眉头,纷纷劝道:
“小于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孩子,但你也不能这样排挤他吧?好歹他也是你的孩子。”
“是啊妈,弟弟他小时候是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您总不能还把他当小孩子吧?”
被爷孙两人同时劝着,女人只是看了一眼丈夫,然后随便搬来小板凳,让他坐上面吃。
板凳和他们坐的椅子格格不入,就如华丽的宝石群中混进了漆黑的黑炭,十分扎眼。
伊寒虽心中不爽,但也不好造次,毕竟这到身体的力量还是太弱了,更何况人家有钱有权,自己贸然动手,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说出去怕不是笑掉大牙。
坐下来后,伊寒被分到的食物只有白米饭,在他想夹菜时,又被女人瞪得缩回了手。
一顿饭下来伊寒,也算认识了这个家:家中的母亲不待见他,爷爷和哥哥都在尽力帮他,但身为父亲的男人却一言不发。
回到阁楼上,伊寒摸了摸肚子,自己饭量本来就小,那一碗白米饭,刚好够他饱腹,就在他想找找自己的书包时,阁楼的楼梯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回过头来,是爷爷带着一碗面上来,那面十分香,本就饱腹的他竟又饿了起来。
“小雨啊...你妈没让你吃饱吧?快,爷爷刚给你下的面,赶紧趁热吃,别被你妈发现啰!”
接过面,感受着微烫的碗壁,仿佛心都被温暖了。
“哦,对喽,最近流感有点严重,你小心点别着凉。”
说着,爷爷又下去抱来较厚的被子,在伊寒的半推脱下,他还是把被子丢在地铺上铺好。
夹起面,看汤顺着瀑般的面飞溅,犹如越向龙门的锦鲤,正要送入口中时,就听见楼梯那又是一阵嘈杂,女人风风火火地上楼,一把拍翻了伊寒手中的面。
汤洒在手上,烫的伊寒直龇牙,他怒视着女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唯有忍耐。
“爸!你怎么能私下给这混小子面?我以为您又饿了,结果还是给这小子了?!”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伊寒,一边把抱上来的被子带走,一边把老人家扶下去,末了,还吼了他一嗓子:
“看什么看!还赶紧收拾!一会滚去学校,别搁这脏了我的眼!”
女人的态度十分蛮横,再加上伊寒有一点软弱在内,他只能把苦埋在心里,等岁月悄悄带走忆与坏心情。
他是一个不懂得发泄内心的人。
收拾完后,伊寒就看见丢在阁楼上的书包,它的全身乌黑,也看不出来是脏是乱,只是凑近了闻才明白它也像自己一样不被待见,还好,只是一点臭,还杂有清香。
拉开拉链,里面整齐地摆好了该用的书与文具,甚至还塞了点零食,看见每袋零食上都贴着一张俊俏的脸才明白是哥哥为自己准备的。
这样一个冷暖共存的家,是怎么让原身崩溃的呢?
伊寒还是认同老人的离去让原身崩溃,但这样一来又有了许多问题...
书包里有块校牌,串在书包的内兜上,将它取下来后,伊寒闻见自己喜欢的零食气味:一包番茄味的「嗨!土豆」
“我的名字叫安雨,姓安,那么那个老爷子和哥哥也姓安吧?”
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忽然想起市面上有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就姓安,而且全名叫「安昕」,是一个女生,看起来比较年轻。
他认识那家公司,完全是因为那家公司的产品都是伊寒爱吃的,像「嗨!土豆」、「哇!草莓」等。
翻过包装,伊寒也从上面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公司名!
这包零食是安雨家的公司生产的,现在的董事长应该是父亲或者哥哥,那现实中的「安昕」又是谁?这个家里还有一个隐藏的人?!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姐姐?
又或者说...上面的猜测只是自己吓自己?
伊寒微微皱着眉,拉上拉链,背起书包就下楼,因为这个家的不待见,他注定要自己走。
刚迈出门,就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哥哥。
“我送你去学校吧,正好我顺路。”
他轻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拉着他就坐上了摩托车。
“抓好,准备开车了。”
抓着座后座两边的把手,伊寒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飘,摩托车飞速驰骋着,仿佛跨越了时间,在时空的虫洞中寻找方向。
“怎么了?还不下车?”
温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回过神来,他才看见熟悉的学校。
下了车后,他没有立马离开,男子似乎也发觉他的心事,静静等他开口。
“...我真的是家里唯一一个不被待见的孩子吗?”
伊寒的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对上男人的目光,男人笑了笑。
“怎么会呢,爸爸妈妈只是在考验你,哥哥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哥,咱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怎么这么问?”
伊寒望向远处,像在眺望什么。
“我想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男子无奈地笑了笑,拍着伊寒的肩膀认真地说道:
“别想太多,咱家只是一个食品公司,即便你不想接手公司,你还有其他的方向可以做,比如医生、警察...”
“少年人,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在三四月做的事,到了七八月自有结果。”
得到回答,伊寒微微点头,看来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那我先走了?”
“嗯,注意安全。”
在男人微笑的视线中离开,伊寒看着教学楼,心中感受到了寒意。
“原身经常受到校园欺凌,却没有老师为他发声吗?”
回想着那句在耳边的话,伊寒总觉得自己好像只看到了表面。
“我所认知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到处都是面具,以及所谓的爱。”
揉着太阳穴,伊寒一步一步向着树林走去,他打算在那里放空大脑。
学校是有小树林的,就在男女宿舍两旁,校门旁虽然也有,但挨着马路,也算吵闹,不如离得远些实在。
校牌上有他所在的班级信息,倒也不必担心自己找不到教室,和他一样,都是高一九班。
走到树林,看不远处的湖面有鸭子游过,他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从前自的自己喜欢安静,现在的自己也一样,他甚至想拿起画笔,将这安静的世界画下来。
享受安静的时候,时间就会变得黏稠而漫长,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把手伸向地平线时,他才听见校园的上课铃打响。
天最后还是要黑的,伊寒挣扎着起身,拖着恐惧的身体走向教学楼。
在楼梯上踱步,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期望着路再长些,天黑得再慢些,这样他就不用面对恐惧了。
迈进教室后,伊寒只觉得如坠冰窟。
一双又一双眼睛看过来,一根又一根的刺扎在身上,伊寒不知怎地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踩在了什么圈套里,无力挣扎,也无力逃脱。
到底是天黑后,他的恐惧就会加深,还是教室里,有他最害怕的人?
“安雨?安雨!”
老师的声音响起,伊寒回过神来,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用平淡的目光扫视着班级,很快,他发现了让自己害怕的人,他的目光带有侵略性和讥笑。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
老师只是叹息地点头,让他回到坐位上生好,简单讲了下注意事项和批评了几句后,一节课悄然过去了。在离开前,他还特意把伊寒叫来。
伊寒还记得,这位老师似乎是自己的数学老师,姓白,名舟。
跟着白老师走向办公室,伊寒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白舟看见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你这像什么样子?来,抬起头。”
他的声音温和富有磁性,似乎和他想象中的老师并不是同一种。
伊寒愣了一下,老师这样子不是准备批评他吗?他都做好神游天外的准备了。
“低头固然能保护自己,但抬头才能看清前方。
确定伊寒与自己平视,白舟才满意地带他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白舟长叹一声,然后搬来其他老师的椅子让他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伊寒摇了摇头。
“你之前受过校园欺凌,找我反馈过,你还记得那些人是谁吗?”
伊寒再次摇头。
“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讨论关于校园欺凌的问题,毕竟你作为我的学生,我有必要管管。
但你之前只告诉了我是咱班的王胜龙同学带头,监控也拍不到其他同学的样子,所以我想给你几点建议:
第一,尽量避开他们,不要惹毛他们。
第二,如果再次被他们抓到,最好往教室或办公室引,让监控拍得清楚。
第三...咱们学校最近有老师师风不正,如果你发现什么端倪,尽量跟老师说,好吗?”
眼前的老师似乎是真的想帮助他,这不禁让伊寒心中有些温暖。
“嗯,谢谢老师。”
伊寒忽然想起学校有一位老师,为人正直,凭借优秀的品质让校长和学生都赞颂,更因几年前抓到违法老师而在全校火了一把。
“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咱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位叫「吴明镜」的老师?”
白舟点点头。
“有,怎么了?”
印证完心中猜想,伊寒只是讪笑着要离开,老师也没多说什么,挥手就放他走了。
在伊寒离开后,一位长相甜美的少女敲了敲门后探头进来。
“白老师,问的怎么样啦?”
老师没好气地用笔敲了下她的头。
“还问我呢,他什么情况你不心知肚明?要不是知道你们的关系,我还真以为你早恋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甜甜地笑着,双手合十道:
“那继续拜托白老师大人啦!”
白老师抬手又想敲一下,少女却提前躲开,她故作哭泣状嘤嘤道:
“白老师,经常敲我头会变傻的!”
“行了,别贫了,他的事我自有数,倒是你,准备好了吗?”
见白老师严肃起来,少她女也跟着认真起来。
“嗯...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
白舟揉着太阳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天空。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放手一搏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