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撕裂空气的呜咽,交织着吹响战争的号角奏起。
始终不肯后退半步,意图坚守城门的战士们与卡斯缇特的军人们殊死搏斗着。
保家卫国的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野蛮的入侵者无情蹂躏。
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遍了城墙边缘,负隅顽抗的士兵们全军覆没。
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这座北国的城池便沦陷了。
大军压境,手无寸铁的城民们面对被破开的城门,只得他们任由宰割。
城民们祈祷着——这些凶戾的军人们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但卡斯缇特的刽子手们却从未抱有如此的想法。
战败者的下场,当然是任由自身被胜者夺走一切。
而身为「北国利刃」之子的克鲁斯,十七岁的他是第一次于战争中踏入别国的城池。
在此之前,他多是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心无旁骛地与敌人厮杀,亦或是接受军国的教育,磨炼自己身为刽子手的能力。
「北国利刃」别有用意地将他那最引以为傲的长子派到这支队伍。
这次他将面临的敌人,跟强大沾不上边,就连势均力敌都完全算不上。
这位父亲或许是看透了克鲁斯剑中不经意所流出的迷茫,便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你接到上面的指令了吗...克鲁斯队长?”
和十七岁的克鲁斯年龄相仿,同为卡斯缇特军人的少年呼唤着略显不知所措的他。
“搜刮他们的财产,能毫不顾虑地处置这里的任何人...只可惜咱们的动作慢了点,没法抢在他们之前对那些有钱人家出手了。”
金发少年说道这里,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接着说道:
“我们也去找点乐子吧...去收货一些战利品,好好地放松一下吧。”
比起在战场上——敌人的杀意,恨意,乃至于沉溺于战争的狂热,克鲁斯从未因此而动摇过自己的意志。
但在熟悉的战友脸上——金发少年脸上所浮现出的,是让克鲁斯感到尤为陌生的表情。
凝视着满脸笑意的金发少年,男人居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
克鲁斯从不畏惧死亡,于他短暂的童年中,男人便认定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就在当下,情况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机。
克鲁斯的本能,在此刻莫名排斥着——他当下所面临的“命令”。
记忆中早已死去的“母亲”,正向他呢喃着支离破碎的模糊话语...
惨遭屠戮之人,他们死前的呐喊声、男女老少的哭声、生命消逝之前最后的嘶吼——萦绕着卡斯缇特军人的笑声,于他耳畔此起彼伏。
坍毁的房屋,燃烧的家园,殒命的平民...
他的灵魂深处在为眼前所呈现出的一切灾厄颤抖着,试图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
“克鲁斯队长...?”
金发少年盯着缄默不语的克鲁斯,带着略显疑惑的表情向黑发少年发问道。
只见他的深蓝双眸还是如一如既往的无神,比起其他对屠城热情分外高涨的士兵们,他莫名显得格格不入。
“我没兴趣,这里没有我需要打倒的敌人。”
沉默片刻后,克鲁斯摆了摆手,回绝了金发少年的邀请。
战争开始之前,领队的司令就已说过:
‘这座没什么价值的城市,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们尽情挥霍了。’
俘虏,又或是把这里当做殖民地,是不可行的方案,只因支撑人活下去的物资实在是太少了。
那就随意地处置这些毫无价值的城民吧——掠走他们最后的财产,并杀掉那些试图反抗的家伙。
屠城,乃为击溃一个国家最为高效的方式。增长军队的士气,为敌国散播恐慌的情绪,不必为战俘消耗本就匮乏的资源。
“原来…克鲁斯队长不是很擅长这种事啊…也对啊,毕竟你一直都在磨砺自己的剑锋。”
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让我带着队长你好好放松一下,跟我来!”
他不情愿地跟了上去,为了避免被扣上“异类”的帽子,他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合群起来。
克鲁斯的战友,走近了东边那略显破旧的住宅。因为他刚刚看到了有两个小女孩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
他跟上了金发少年的脚步,与其就这样傻站着,还不如试着从他们身上消磨一点时间。
“别跑呀!你们这儿的传统,我听说对外一向是热情好客的啊。”
他漫不经心地踢开了这扇大门,在门敞开的瞬间,一位中年的大叔双手握着刀刺向了这位金发少年。
“就这样招待我们自远方而来的陌生人吗?还真是一群刁民…”
大叔看上去尤为消瘦,甚至还缺了条右腿,羸弱到或许连阵风都能讲他吹倒。
——浑身上下充满了破绽,在金发少年看来大叔的袭击毫无威胁。
他随手拔出了军刀,砍下了大叔握着刀的手。大叔在发出一声闷哼后倒在了血泊中,无神的双眼中写满了绝望。
“诶诶…不懂任何礼仪的大叔,看来你的女儿也一定是粗俗的泼妇。”
金发少年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只是稍微巡视了一下四周,便注意到了一个值得在意的暗室。
“就让我替你好好教育一下你那毫无礼数的女儿吧。”
他掀起了客厅中略有凹陷的地毯,揭开了一个像是天窗的盖子。
隐约还能听见从昏黑的地下室中传来的啜泣声。
金发少年跳进了暗室,披着人皮的恶魔找到了他所寻觅的猎物。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女孩们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绝望地哭鸣起来。
但她们的呼声反倒是煽动着那头藏于人心的恶魔,少年脸上的扭曲笑容愈发愈灿烂。
“放开我的女儿...!”
大叔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从喉间挤出了嘶哑的吼声想要制止他的恶行。
失血过多的寒冷缓缓蔓延着中年男人的全身,却无力站身守护他最为珍重的家人。
“你很吵诶,大叔。果然还是该先把你喉咙先刺穿吗?”
金发少年不耐烦地开口道,拖曳着一位浑身滴血,双眼无神的女孩从暗道钻了出来。
他身后还有一个比女孩年龄稍大,看上去像是姐姐的少女,她颤抖着跟在少年身后,无声地哭泣着。
“不过,你的女儿还是挺可爱的...真好啊,我说别大吵大闹,她们就很顺从我的话。为什么大叔你却认识不到现在的情况呢?”
金发少年带着玩味的表情注视着她那渐次暗淡的双眸,女孩胸间被军刀剖开一道小口,喷涌着殷红的液体。
“所以...必须要给你们一点失礼的惩罚才好。”
他再也按捺不住凌虐的欲望,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女孩的脑袋,并毫不留情地踩下了中年男人勉强抬起的头颅。
女孩残缺的颈椎处喷溅着血液,头下的部分被他当做碍事的垃圾堆般一脚踢开。
金发少年只是把女孩的头颅捧在手心,高高举起——女孩那粉白细腻的面容上,刻着一双雪白纯洁的眸瞳...如蝶羽般修长的睫毛为她光芒涣散的双眸拉下帷幕,无可呼出的遗言就此停滞于女孩微微张开的唇边。
他嘴边挂着满足的笑意,全身心地欣赏着眸前这件最为伟大的艺术品。
女儿的血溅到了这位父亲的面颊之上,但中年男人已经合上了双眸。金发少年没有控制脚边的力度,踏穿了他的头骨。
对这位可悲的父亲而言,这或许是相对温柔的结局——在目睹自己的女儿被侵略者杀害之前就此解脱。
“...”
克鲁斯瞳孔紧缩,无声凝视着眼前的悲剧。
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对待敌人,克鲁斯会选择高效致命的手段终结他们的生命。
但金发少年在夺走这对父女性命的时候,脸上所流露出的神情,就像是在畅玩几件有意思的玩具那般。
那是完全不把他们当做人的表情,金发少年带着释怀般开朗的笑意,望着被他亲手破坏的家庭。
“你个混蛋——他妈的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还要杀掉玛利亚…!”
女孩的姐姐看到自己心疼的妹妹身躯落地,父亲被他人践踏在脚下——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随手握住了身边的钝器,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金发青年。
克鲁斯是第一次面对城池沦陷的战争,也是第一次接受「随心所欲地虐杀平民」这种命令。
他本以为,实施这样的任务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比在他在战场上面临的厮杀轻松百倍。
但...这真的只是一件轻松的任务吗?
克鲁斯于战场中不断胜利,他们所带来的战果除了能暂解帝国扩张的欲望,还带来了些什么呢?
男人莫名想起了她的母亲。
异国公主的家园在铁与血之下覆灭,她沦为了卑微的囚下阶,被迫为冷血的入侵者发泄他的欲望,为他诞出罪恶的子嗣。
黑发男人清晰地意识到了,他现在正重蹈覆辙着母亲故乡所发生的悲剧。
帝国的扩张只会带来这样的悲剧吗?
“你也想死吗?”金发青年还沉溺在女孩那美好的头颅之中,少女的怒号打断了他的思绪。
“比起你的妹妹,你可真是难看到让人作呕,去死吧,毫无价值的牲口。”
他根本不把歇斯底里的少女当人,反倒觉得这个会说话的东西很聒噪,跟街上四处叫唤的野狗没什么两样。
金发少年恼羞成怒地握住了他的军刀,欲图将她撕成碎片。
克鲁斯有些失神地望着逐渐逼近少女的利器,脑中一片空白。
“生出你这样的怪物...是我的罪孽。”
“母亲”的话语于他脑中若隐若现。
眸前的画面与他那怅然若失的思绪发生碰撞。
——这是本能给予他的答案。
银白的长剑挡在了少女身前,碰开了他的刀刃,于室内微弱的火光下闪着寒光。
无法理解。
在战场上,无情碾压敌人的克鲁斯,他们帝国最强的新星之一,居然会阻挡自己这种平常不过的行为。
“克鲁斯…队长?为什么…?”
金发少年满脸惊愕地望着那把被弹飞的军刀,略显呆滞地开口道。
“我需要她来处理一些需求,多的别再问了。”
克鲁斯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他抓住了少女的手,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
他在奔跑的途中,瞥见了无数隶属卡斯提特的士兵。他们带着满足的笑意,随性地处置这些任人宰割的平民。
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呜咽声,在冰雪中浑身赤裸被侵犯的画面。
不知从何处点燃的火光于城市中蔓延,张牙舞爪的火焰化做帝国的帮凶,将无处逃窜的城民吞噬殆尽。
散落在地的遗骸随处可见,也不知道哪块属于原本的主人,被军人们随意的混在一起,抛于街头。
心中缺失的一角隐隐作痛,他不理解现在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克鲁斯只觉得自己疯了。
明明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染了抹之不去的血污,无数敌人的尸骨堆成登至顶峰的阶梯,将他抬为卡斯缇特最为闪耀的新星。
早就习惯于在尸山血海中厮杀,早就习惯失去身边任何熟悉的人。
但看着素不相识的“敌人”死去,头一次质疑起自己战斗的意义。
…………
父亲的教义,军队的命令,帝国的使命不知为何在此时拂过他的耳畔。
这些字词从未像现在一样苍白无力,对克鲁斯而言。
它们已经变成了举无轻重的东西。
克鲁斯自己不知道逃了多久...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足以遮风避雨的洞穴。
体力不支的少女失衡地瘫倒在地,她的气管被寒风摧残的几近碎裂。
濒临窒息的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少女面如死灰,失去一切反抗的力气,只是静待着最后的悲剧降临。
被粗暴地夺走贞洁,于痛苦中停止呼吸。
她在冰原之上的奔跑中,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少女抬起了她无神的双眸,不屑地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杀了我。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
但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
黑发的侵略者,并没有像少女预想般地那样侵犯自己,苍白和深蓝色的眸子互相凝视着彼此,任由时间缓缓流逝。
“你不会……还想带我逃跑吧……?”
两人沉默了良久,少女才从喉间挤出了这样的话语。
少女的瞳孔猛地收缩,眼里迸射出了近似癫狂的仇恨火焰。
她的声音因寒冷而喑哑,少女以最为冰冷的话语抨击着克鲁斯迷惘的内心。
“...你的伪善和自我满足,比你的同胞更让我作呕。”
少女拔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用来自卫的小刀,她的脸已经因愤怒扭曲到不成人形,
“我会一直恨你们卡斯缇特的所有人,永远。我诅咒你们这群畜牲下地狱,不得好死……!”
她说的很对,自己确实是个又当又立的混蛋。
克鲁斯没有任何躲避少女攻击的意愿,他缓缓地合上了双眼,摆出了任由少女处置的姿态。
他无法继续在自我欺骗中理解自己战斗的意义,发自内心的无力感弥漫全身。
自出生以来,克鲁斯就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命运」,遵循父亲的期望成为了战争机器,一味地顺从帝国的命令,心安理得当着帝国的刽子手。
直到今日,他亲眼目睹了自己一直在逃避的现实——卡斯缇特践踏着所有,蔑视着人性。
父亲将他调往这里的用意,也无需多言——他想要泯灭掉自己心中最后的“人性”。
他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眼神,记忆中的母亲模样和眼前的少女所重合,这可真是糟糕的幻觉。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绝不会与他们与伍!他绝不会对无辜之人挥剑!”
在他进入军队的第一天,母亲将自己吊死了在了克鲁斯的房门前,留下了一张给儿子的字条。
“生出你这样的怪物——是我的罪孽。”
彼时的他,只是机械地,服从着拥有绝对权威的父亲。
克鲁斯只是麻木地顺从着自己的命运
就在此,偿还自己的罪孽吧。
就这样,迎来生命的终结吧……
克鲁斯深知,他再也无法为帝国举起长剑——北国的战士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男人缓缓合上了自己的双眸。
“在成为弃子之前...就这样安静地死去,似乎也不错。”
他呢喃着这样的话语,做好了迎来终结的准备。
凛冽的寒风刮过男人的面颊,从他身旁呼啸而过。
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未降临,他迟迟没有等来冰与铁的触感…
待到克鲁斯重新睁开双眼之际,那位持刀少女倒在了冰雪之中。
绝望的少女没有选择杀死克鲁斯,反倒将刀刃没入了自己心脏。
少女的身体早已僵硬。鲜血攀延着她的身躯淌落,蔓延一地,堆成一片糜烂的殷红花瓣。
怒火燃尽的绝望,却永远定格在了少女惨白的面容上。
杀掉他能短暂地一解心头之恨,也无法在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世界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在贫穷中艰难度日,磨平了她对未来的期望,在失去家人的今天,她最终选择了自我放逐。
平民们的悲鸣,混杂着卡斯特提军人们的笑声——回荡在这座不知名的城市上方,看起来军人们玩的极为尽兴。
待到卡斯特提的军人们归队,清点人数之时。他们意外地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
......
克鲁斯亲手埋葬了她,为这位不知名的少女立下了墓冢。
待到卡斯缇特的军队离开之时,一切都消失了。
只留下了小城建筑的断壁残垣和风雪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