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

作者:初见殇 更新时间:2023/10/22 16:09:38 字数:4274

玄鉴三十三年。

与中天州浩土之地仙宗林立不同,南荒一直被山上人视为绝天禁法之处,野史相传南荒是万年前神战一旧神陨落后的道场所化,自身演化天地法则,不为九天意志所控,致使此地从起陆始便罕有天门启开。

南荒千国,相柳是其中最弱小的一批,只因一仙人在此观柳证道,一日青光遮阳,天地静籁,仙人折柳为剑,扶摇腾空万里斩开天门登仙。

此地便涌入众多寻仙问道之士,久而便成了千国腹地中一国中之国,相柳建国承仙人因果,旁落虎狼争鼎之国忌其而始终不敢吞并。

鹤鸣鱼跃,云起湖漾。轻雾如纱披盖湖上,却见紫藤缠上湖边一株株柳树,树影在如镜湖面上摇曳,宛如身姿曼妙的仕女描眉点妆。

柳是老柳,湖是大湖。

青石瓦房错落有致,红骨灯笼悬在木杆上,散着残余的温。私塾已响起阵阵读书声,一人匆匆轻叩竹门,一少年书童开门将其迎了进去。

书童着有黑色右襟布衫,套着一臃肿灰色麻裤,看望着竹凳上读书的村童,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出些许戾气与犹豫,他眼珠一转靠在身后的墙,仔细听着书房里传来的声音后轻移步伐来到后房。

后厨里亮着火光,穿着黑色布衫的少年挽着衣袖如同机器般不时填薪扇火,他长发被一木簪挽起,发丝随火光四散,少年面庞上显着俊秀的五官,只是眼神里透出木讷。

进门书童瞪着少年,看到他熟练的动作,忙进去拍打他的脑袋道:“祝老二,你个呆子,忘了我跟你怎么说的,每到此时应熄火开盖,那老道修炼完后见到凉食也能恶心恶心他,你这么傻,他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罚你。”

名叫祝老二的少年回过头来,面色不显被拍打后的不耐,只是任由来人将他拽开。

少年将木制锅盖揭开,望着粥食,眼中透出挣扎之色。

祝老二回过神来,他扯着少年的胳膊说道:“老大,快回去,等会师父要怪罪我们的。”

祝老二的话像是火星,将祝老大心底最后一丝犹豫燃尽,他面露狠色望着祝老二,从布袋里掏出两颗药丸塞进老二的嘴里。

药丸是他从书房中偷出,两颗皆是毒丸,却不知同时服下后毒性相消化为闭息安魂药,只能让人昏睡数日。

祝老大在私塾做着书童,不时穿梭于老道的书房,上个月他突然发现书房的一道暗门,进入其内发现是老道的炼药室。

老道每日清晨会坐在房顶吞吐朝霞雾气,每到此时他都会钻进暗房内。

前些日子,他夜晚都能感到身上爬满毒蛇与毒虫,那虫仿佛顺着嘴鼻钻进他心房,噬咬心头血让他感到心悸,那一日,他突然睁开双眼,大汗湿透衣衫,双眼狰狞望向窗前一闪而过的黑影。

老道要“吃”了他,老大是这样想的。

他已经不再掩饰暗中的窥视与眼底止不住的贪婪,那夹带着些许玩弄老鼠的嘲笑让他感到羞辱。

他不能就这样死,他从下就立志成仙,还没修道呢,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死去,但在这个视老道为仙人的小村庄里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毒死他,祝老大这样想着,只要毒死他,他的功法与炼药室里的仙药都是自己的,到时成为山上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入睡前想着自己毒死老道,然后将脚狠狠地碾到老道的脸上,挑水洗衣时想着自己成为仙人,无数仙童伺候着自己,看管村童时想着村民对自己毕恭毕敬,让村里最漂亮的女人侍奉自己。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潜入暗室盗出毒丸再站在粥食前想将其放进去,但每到此刻又不免生出诸般念头,老道收两个徒弟,但他无论如何都只是做些杂活,为什么这个傻子会得老道器重,为什么自己要成为老道的傀儡,自己到底差在哪里而不如这个傻子?

心中的恐惧不停折磨他,他自知老道的神通,如果没成功,自己的下场又是何般,对,还有时间,再等一日,他把盗出的毒丸放回。

这等日子不知过了多少,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已经感受不到老二的气息,老大心里想着。

他手脚轻颤,布袋掏出的毒丸在惊错间洒到地面,他再也无法抑制恐惧趴在地上,手指却死活抓不住那显而易见的圆丸。

他这时意识到自己太傻了,用老道的毒又怎么才能杀他,山上人又怎么能被这种世俗的毒杀死,他突然想逃,无论怎么样,逃出这个鬼地方。

心中紧绷的弦断了,他神色疯癫,就欲破门而出,一修长手掌摁住他的肩膀,好似有千斤之重。

祝老大脸色惊恐的看向背后,嘴里喃喃道:“你……”

时间回到老二昏睡过后。

龙蛇起陆,星转宿移。在老大看不见的天际上现出一道极细的线,如逶迤的弧紧贴苍蓝的天壁。于是穷尽世间所有的红,又汇成一道带有岩浆美感的光柱,天地惊颤,一扇刻有世间所有异兽,山河,草木的门于云中立出,光柱顷刻崩碎化作如雨的虹光洒向人间。

无尽山门中的大修行者似有所感,皆惊颤于天上那道门,那道传闻中已千年未现的天门。

洒下的虹光聚流成溪汇到祝老二身上,识海本覆万丈灰,一朝际缘生万念。

灰蒙识海中点出一点星光,细看之下竟然是一颗莲子,道道灵韵在脑海中荡开,无数记忆翻涌而出,祝老二睁开双眼,眼中迷茫与木讷褪去,只剩下些许困惑:“我是祝老二?我是祝阳!”

史书未曾记载之时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少载,他对之前的记忆已残缺不堪,模糊印象中只能记得他身躯穿越而来,但真正神识却与躯体相隔数年才结合,这其间发生了什么?

冥冥中一道女声悠悠道:“千年了啊……”

祝老大齿间打着摆子,已死的祝老二却突然起身,他只道自己害了老二,鬼魂返回人间找他索命。

老大开始挣扎着想往外跑去,却被祝阳拉着他身子将他摔向身后,澹澹道:“真是个蠢货,你毫无修为在老道的法场里如无头蝇蚊,想逃到何处。”

“或者你难道认为这些时日的行为妄想瞒过他,无论是你无意间发现那暗室,还是将毒丸拿到手,在他眼里,无异于蚂蚁搬山的小丑戏。”

疼痛将老大的心神拉回,他意识到老二并没有因为毒药身死,但又惊于他此时话语的流畅,老二怎么突然不傻了。

老大怒视他道:“你个傻子懂些什么,那老道将我做狗使唤,我恨不得啖其血肉,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要试上一试。”

祝阳甩了他一巴掌,老大眼冒金星,嘴角流出血丝,他在衣袖上一抹,眼神已有怯意。

“有你在,那老道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祝阳冷冷的说道。

老大低头缩着身子,五指在地上抓出血痕,祝阳毫不在意,手指点出星光注到老大的眉心间。

“老道用些手段将你记忆封住,三年前除了你我还有祝老三,可惜早年夭折,正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他的大计受阻,他留你我还有用处,想寻死还未到时候。”

老大定定的爬在地上,突然身子颤抖起来,他怒喊道:“果然,果然,那老道传了你术法。可恨我不是个傻子,那老道一丝都不信任我,让我净做些采药劈材之事。”

看着又陷入疯癫妒火的祝老大,祝阳不做解释,仍然接着他先前的话声音微涩道:“这些日子安分点。”

院内枝头上,一黑鸦鸦身呈扭曲状,眉间裂出一颗眼珠,诡异的黑气从其中散出,透过后厨看向两个人。

祝阳似有所感,向某个方向瞥去,感受到体内不多的灵气流动,此身幽庭破裂,经脉封堵,九窍不通,连心间都种有数道血咒,资质甚至比祝老大还要差。

湖上雾气被如剑金光刺破,几道炊烟袅袅,人声四起。鸟雀掠空轻划,几尾鸢鱼越出水面,激起一道道水纹,柳影在水纹中起舞,整个湖村如被名家描细而成的画。

来客是相柳国的内官,奉命来邀这百里之地负有盛名的老道赶赴国都赴宴。

内官穿着一袭金贵的黑色便服,腰间挂有一白玉官牌和金鞘宝剑,眉目间沾染几分风尘之气,又带有俗间高手的傲气。

老道身穿一磨洗到发白的青衫,梳着一丝不苟的道髻,一支木簪穿过银白的发丝将其固定,他双鬓花白,面容矍铄,身形不显老态。

内官扯下腰间白玉牌将其递交给老道,微笑拱手道:“道长持其令牌,路上官府便知你是帝上贵客,不敢多加阻拦。”

老道收好玉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药丸交给内官抚须笑道:“大人自国都来此辛劳一趟,此药乃老道炼制,可祝大人修为更进一步。”

内官已是俗世绝世高手,眼界不低,却也未见老道何时何地摸出的丹药,暗暗心惊时收下告辞。

老道站在村口目送骏马奔踏,片刻后眼中只剩下尘土飞扬,他眉头轻蹙,眼神深处藏有几分晦暗。

祝老大打开竹门,村童如鱼快速窜出,人影交错间老大看到远处的老道,身形三息后便来到他面前,老大连忙低头拱手道:“老师,学生们已念完书经。”

老道袖袍如灌风般鼓动,轻轻一挥,老大低下的头颅竟是不由自主的抬起,瞧着他脸上的淤青与伤痕,老道冷眼笑道:“祝大不小心受伤了还不知道找些药物,你且去我炼药室寻些。前些时日我放你进去还不清理下絮结的蛛网,真让为师失望啊。”

“若不是留你还有些用处,早将你神魂剥离,练成血傀。”

话语刚落,老道便将其甩开,身形如风般飘向屋内,祝老大难掩心中恐惧,颤颤巍巍的走向书房。

修行七步,老道早些年已走完三步半,放在寻常仙宗,倒也可称得上长老一位。

祝阳苏醒之后虽然已记不得后世,但仿佛刻印在脑海中的三千道术与万藏经纶所学,让他能感觉到溶于身间的古神权柄和老大神魂中交错的神意,便已明了老道谋划半个甲子的大计。

其隐忍之心与老谋深算之能让人暗暗心惊,只可惜逆行之事注遭天谴,只怕是准备好的夺舍道躯祝老三意外身亡,才让其不得不延长计划。

祝阳脑海中对老道的记忆有限,他七岁便被老道买来,便日夜将失魂丹喂用给他,造成痴傻胎迷之像,让其对老道言听计从。

一个身怀权能的傻子,一个蕴有神意的小人。

祝阳心中盘算着,他用通天修为跨越时间长河重生,可按照残留的记忆,他此时应当是进入上清三玄宫修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因为神魂离体太久,导致某些因果发生了变化吗。

已经过了千年,残破不堪的记忆不能为他提供答案。

“小二,为师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糖丸,饭菜可做好了。”老道宠溺带有笑意的话语随着其身形出现在祝阳身后。

祝阳收拾好心神,将饭菜端出看着面容矍铄的老道说道:“做好了,师傅。”

老道甩袖,微风一动,只见饭碟悬空而起,送出后厨。

“小二啊,是不是祝大又欺负你了,你和我说,为师定罚他劈一天柴。”

祝阳没有开口,只顾着往外走去,却被老道拦住。

老道右手轻抚祝阳,面露慈善又有些无奈道:“都怪为师无能,治不好你这病,若不然小二定是个聪慧的人。若是未寻到那方枯骨,为师定将衣钵传授于你,只可惜……”

老道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透出恨意与痴狂。但不过须弥间,他便将眼中掀起的波澜平定。

“天道有缺,为师若是跨不出这一步,怕是百年后化为一抔黄土,莫要怪为师狠心啊。不过想不到竟还有贼子觊觎这道机缘,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在我青天道人面前撒野!”老道看着“痴傻”的祝阳,话语的威胁不知是向着何人。

祝阳心知老道话语的意思,不过青天道人的称号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他千年前拜入上清三玄宫时听闻与掌教同辈的一位道长因为偷盗宫门至宝被废除修为,生死不知,那位道长的道号正是青天。

上清三玄宫距离南荒相柳国可是万里之距。命运发生了偏差,恩师又为何将他送回既定的时间点。

遥远的宫殿中,一弯明月上立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虚影,师父以月光化作的幕篱竟被掀开,那是一张绝世的面容,当他试图在识海中勾勒时,如月面容又被月影遮住仿佛不容于世,这是他千年后最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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