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去那边啊……”
经历了昨晚的夜半惊魂后，顶着黑眼圈的银发萝莉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自己的小帐篷。
虽然很想直接翘掉，但抱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想法，她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向了临时圣所的方向。
“怎么一下子抬回来这么多……”
“听说昨天一下子派出去好几个队的人，现在看起来全都……”
“里面的情况好像不容乐观啊……”
“好像出了什么要紧事，听说指挥部那边已经开始闭门会议了……”
喧哗的议论声、杂乱的脚步声、远处隐隐传来的喊声与……哭声。
一路上编织交错的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涌来，一下子就搅得本就睡眠不足的约瑟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外面这一个个的，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指挥部那边又在闹些什么破事啊？
罢了，反正前线的事情已经和我无关了。老实混过这最后一天就完了。
疲倦地打着哈欠，银发萝莉很快把自己看到的异样抛在了脑后，照常想要直接挤进人头攒动的圣所内。
“……”
然而，刚抬起脚，约瑟的步伐就顿住了。
不对劲……
约瑟眯起了眼睛，观察起了挤在门口那些家伙。
和昨天不一样，没人特地注意我的到来。
焦虑、畏惧，甚至颓丧的神情，浮现在众多士兵的脸上。
里面出什么事了？！
可恶……太矮了踮起脚都看不到！
意识到情况有异的约瑟瞬间收起了轻松的心情，迅速绕到了帐篷后方，从神职人员专用的通道处冲了进去。
刹那间，又是一阵阵声浪涌入了约瑟的耳朵——
“这个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用过神术了，还会继续这样？！”
“喂！队长！醒醒啊！别脱衣服了……会死的！”
“啊……咳啊……”
“……这个没气了。抬出去吧。”
“完了……这是魔龙的诅咒……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神职人员急切的交谈声、垂死者凄惨的哀嚎、一旁战友绝望的呼唤，乃至悲痛的抽泣……
站在神像前，约瑟一眼望去，竟惊觉圣所内遍地都是呻吟着、抽搐着、甚至已经全身青黑僵硬，完全没了声息的士兵。
就连平时一片寂静的两侧帘子内，也尽是仿佛出自地狱之中，那些受尽折磨的鬼魂，在濒死之间绝望、痛苦的哀嚎。
这哪里是圣所——分明就是炼狱！
只是一夜之间，怎会多了这么多伤员？！
这般可怖的景象，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约瑟见了也不由得心中悚然。
“女神啊……请…请您……求求您……救…救救您忠诚的子民吧……呜……呜啊啊……”
而待约瑟定睛一看，那神像之前竟然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涕泗横流地不住磕头、祈祷着，连灰色的猫耳都磕得沾上了尘。
定睛一看，这不是猫娘小修女蕾蓓尔小姐又是谁？
见到她这哭得几乎变了形的脸蛋、红肿得吓人的眼睛，约瑟心中也不由得一突。
也顾不得维持什么圣女形象了，约瑟蹲在小修女面前就摇晃着她的肩膀急问道：
“喂！蕾蓓尔！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伤员？”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哭泣的小修女来回摇晃着脑袋，浑浑噩噩地抽噎着，
“下一子就运…运回来好多人，有的刚来到就被冻…冻死了。大家都说是那条冰龙来了，我们都要……都要被……呜呜啊啊啊！！”
一下子运回来？
突然这么多人轻则重伤，重则战死，还都是相似的症状……
指挥部那边也召开了紧急会议……是昨天的某场作战失败了吗？
他们不会带人去围剿那块冰疙瘩了吧？
疯了吗那群蠢货？
在足以操纵天象的神话龙类面前——
几百几千条人命？比纸还要薄！
可恶……要是我有去参加作战会议，就能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银发少女攥紧了拳头，追问道：
“玛尼雅主教呢？其他高阶神职者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主教喵……昨天就跟着队伍一起出去了。其他神官喵早上都…都被调去了指挥部，到现在还没回来……”
蕾蓓尔颤抖着嘴唇解释着，说着说着就又掩面而泣了起来，
“呜呜……神术根本不起作用……大家一个接一个死掉……姐…姐喵也……都完了……我们都……”
换作往日，这时的约瑟已经圣女模式全开，好言好语地安慰了起来吧。
然而现在，银发的少女却只是咬紧了下唇，然后冷淡地开口：
“哦。那你就在这继续磕头，继续等着这群人完蛋吧。”
“诶？”
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冷言冷语令蕾蓓尔呆了呆，一时连流泪都忘了。
然而，约瑟冷酷的话语却像是出弦的利箭般，狠狠扎在了小修女的心中——
“反正在你心里，那些伤员的命怎样都好吧？”
“怎……怎么可能！我……但是……那是冰龙的诅咒啊！再…再怎么努力都……”
刚刚激动地反驳了两句，蕾蓓尔又立刻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我只看到，你一边嘴上说着大家都会死、你姐姐也要死，一边缩在这里等着他们全都烂成一块块冻肉！”
银发少女冷笑一声，一把拽起了她的衣领，甚至直接将比她还要高一截的小修女生生从地面勒了起来。
一手指向那些焦急地在伤员中奔走的神职者、指向那些哀嚎着、惨叫着的伤员们，她那双金瞳中近乎燃起了愤怒的烈焰。
“你是神职者！在这个地方，你对那些躺在那里等死的家伙来说就是神！是他们的救世主！
“明明你的战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不做，就当个逃兵跪在这里哭？在这磕头？
“这副自欺欺人的嘴脸，真是可笑！”
说罢，阴沉着脸的约瑟一把将蕾蓓尔扔在了地上，看也不看呆滞的对方一眼，扭头便走向了忙碌的圣所中央。
而当每从伤员身边中走过，他们凄惨的模样就令约瑟心中不由得一紧。
黑褐色的皮肤、充血肿大的手指与脚趾、状貌骇人的水疱……
几乎超过九成的伤兵都呈现出了程度不同的冻伤症状。
而他们身上的创口，很多还残留着青蓝的冰碎。
太不正常了，那是高浓度魔力凝合了冰元素才会出现的结晶体！
这绝对是接近那头冰龙以后，才会被它身边的冰渣刮出来的创口！
是他们真的胆大包天，直接杀上了冰冠上的龙巢，还是说……
那头恶龙，真的下山来了？！
这样的猜测不禁令约瑟遍体生寒。
若是那怪物直取大营，在这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展开至强者层次的战斗……那可不是死几千个人就能挽回的局面了！
而随着约瑟的四处走动，不少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圣女大人！您终于到了！”
“主教大人不见了……高阶神官都被调走，圣所里也只有下级人员……求求您救救大伙吧！”
“是啊！圣女大人！救救大家！”
“圣女大人！俺给您跪下了……求求您救救俺哥哥……”
一片喧闹。
希冀的、期待的、甚至乞求的目光与话语，纷纷朝少女袭来，像泥沼般绊住了她的脚步。
我？
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能充当救命稻草的角色了？
看着那些士兵的反应，约瑟一时忽然有些想笑。
很可惜，我只是个冒牌货罢了。
直到踉跄着的某个身影，死死扯住了少女的衣角——
“圣女大人喵……即使…即使您再怎么骂我也好……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姐姐！！”
猫耳少女眼角含泪，恸哭不止。
顺着蕾蓓尔颤抖的指尖，约瑟回头望向了她的身旁。
是麦蒂娜。
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张牙舞爪地想要帮自己出头的大猫咪，如今已经躺倒在夹板上昏迷不醒。
冻成青黑色、犹如干柴般的四肢、口鼻间近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都表明，她已然命不久矣了。
……这就是战场啊。
约瑟低叹一声。
谁的命都卑微若尘。
昨天还和你聊天扯皮的战友，今天就有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应该，已经习惯了死亡才对。
但为什么，我会在这时感到心痛……
银发的少女沉默良久。
……所以说，我讨厌沾亲带故的词汇，还有毫无意义的哭喊。
真的很讨厌。
看向颤抖的蕾蓓尔，约瑟心中忽然一片清明。
既然是帮过我的女孩子，看着她就这样在我眼前死掉，可不是勇者的作风。
即使做错，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什么都不做，最后什么都挽留不了——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
还好，我本就是个不在意所谓声名的人渣而已。
即使只是任性地胡搞一通，也好过就在这里放弃吧？
“让开。让我看看。”
少女冷淡地说着，一步踏出。
分开身边的人群，她第一次坐在了担架的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