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皇宫。
深夜星稀,破旧的偏殿,崭新的红戏台,摇晃的油灯。
“把奴的尸骸,仍葬在牡丹花。俺可也作鬼,作鬼风流杀……”
脚踏暮色四合,灯火映照处,三尺红台上一袭青衣身影跟随着自己口中咿呀的戏曲腔挥动青色袖袍,动作如画。
沈易手指牵着纤纤银线拉扯,手腕脚踝处的铁枷发出金属的叮铃声响。
戏台锣鼓铿锵,京胡悲宛,月琴凄切。帷幕之下,几根纤细的银丝隐约反射着烛光,沈易一边唱着,一边操控着木偶表演。
但下一秒,灯火为袖袍挥动的风所熄灭,银丝脱手,三两木偶坠地,面具散落,那戏台中央的少年倒在地上,面具倾斜,露出半张那有些稚嫩的脸庞。
十五六岁少年模样,脸生的极好,但病弱的样子却让人心惊,身着的青衣褶皱,手腕脚踝处也已被粗糙的铁枷磨出了血。
“我…演技真好。”
这一切都是伪装罢了,虽然现在略显狼狈,但如果他想的话,拷住手脚的铁枷对于他来说与丝线无异。他随时可以离开,这片天地很大,容得下他沈易一个戏子。
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从囚禁自己的那位女帝身上取些东西。
自沈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许久,但直到现在他也并没有真正的肉体。简单的讲便是漂泊了许久的强韧的灵魂,寄生在一株药材上化作了人型。
托这个的福,沈易比常人要长寿,千百年下来也只是少年模样,但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终归在老去,或者说药材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灵魂正在逐渐崩溃更为准确。
即使是那九天上的修仙者,也不敢言永生,不过他可以。
灵魂状态下,他看遍了这个世界上的几乎所有的古籍,所有关于长生的书上都在写:
肉体易得,但灵魂难炼,修仙者的肉体几乎完美,但灵魂依旧会逐渐崩溃。
沈易有着不会随着时间衰弱的灵魂,虽也算得上是不死,但没有肉体亦没有感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只有拥有无垢的身躯,他觉得才算是真正的长生。
阴阳调和,需三名女子的灵与气、情与心、血与肉,才可炼制无垢身体。
而获取灵与气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在一个人情绪最为剧烈的时候提取,要论起丰饶到足够他用的人选,那自然是身负国运的皇帝。
皇宫前些天燃烧过的痕迹依旧在,大翰数十年的暴政下,是一女子坐上那天地共主之位。
女帝武硕真,自出世以来百战百胜,至今未尝一败。阵前单骑破阵令天下分封诸侯为之胆寒。入京后不顾世间礼法,破城门,斩宦官佞臣,火烧后宫,囚幼帝,承大统继皇位。让各大氏族避让,名门噤声,挑破了那悬在大翰千千万百姓头顶的黑漆皮灯笼。
皇城正常运转已有一月,他发现这女帝的坚韧绝非等闲人可比,似乎只有沈易自己顶上这个办法了。
好在他也有借口可以接近这位女帝,深谙ICU的套路,他确实需要自己在这女帝心头刺上一剑,但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不能主动贴上去。
“不过,距离那天似乎也不远了。”
沈易微微抬头,平日里皇城因为有那股天子之气压制的鬼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而就在他还在思索时,院子的上空,一道白影划过,沈易皱眉望去,才看清那是一道身着白衣的厉鬼虚影。
与此同时,破旧的小院的大门口传来了耸动声,下一秒腐朽的大门便被人推开。
那道身影身披深红金丝常服,一头黑发未扎起披落至肩,绣眉依旧,肌肤胜雪,双目犹似竹青,顾盼之际,自有一番威严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心生畏惧,自愧形秽,不敢亵渎。比起白日时或是披甲或是长袍的身影可以说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更让沈易在意的是刚刚并没有听到脚步声,女帝是在门口听自己唱戏声停止才进来的?
而沈易这样想着,武硕真则是在看到此时还在戏台上的他皱眉开口询问:
“深夜在这戏台上做什么?”
沈易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抬手展示了下此时手腕上的铁枷,轻笑两声道:
“陛下难道是在关心臣吗?不如先放开臣怎么样?”
武硕真看着面前的少年,若相比于她在戏台上初见的那道身影来说,此时的沈易可以说是十分狼狈了。
沈易拖动锁链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而当点燃后,他才发现那位女帝此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近前。
下意识的退后两步,那一身战场上先登冲阵所塑就的血煞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刺激,但好在那股血煞气已经在开始逐渐消散。
女帝的手缓缓托起一块令牌,声音也再次响起:
“朕说了,辞官离开这京城,朕保你一生平安。”
声音里似乎没有任何怒意平淡如水,但却让人下意识感到畏惧。
沈易轻笑两声,随后与其四目相对道:
“太上皇邀我入宫,后幸逢太上皇赏识下诏立我为国师,但幼帝朝堂混乱,臣还未真正尽过一份力,现在走了岂不是辜负了太上皇知遇之恩?更何况此刻正值乱世,臣能去什么地方?陛下现在恐怕也是被那一座座山一样的难题搞得焦头烂额吧,为什么不让臣帮你呢?”
但话音还未落,武硕真的手便已经抓住了沈易的领口:
“你觉得我当真不敢杀你吗?”
清脆的锁链声回荡在院中,沈易依旧与武硕真四目相对,但下一秒沈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再次说道:
“陛下是觉得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不够格做大翰的国师吗?”
武硕真未言语,国师是制衡朝堂的一个重要支点,除了负责祭祀法事驱邪仪轨,还负责培养和选拔朝堂重要的岗位,更负责在民间的宗教文化传播。她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虽然不懂鬼怪祭祀,但却是她能够信任的人。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父皇的遗诏是让眼前这个戏子做国师。
武硕真本就是破城入京强行继位,此刻绝不能像弟弟那般随意,她要尽快恢复朝堂的秩序,但一个病弱的少年,她怎么能真的让其掌权。
“朕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混乱中活下来的。”
沈易笑而不语,武硕真则是默默松开了他的衣领再次道:
“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这么早给朕答复。”
说完后便转身准备离开院中,此时在寝宫还有成堆的奏折还在等着她。不过当武硕真刚刚踏出院子一步,沈易却再次开口道:
“要不要把刚刚的戏听完?”
女帝看向沈易的目光先是一凛,那股无言的气势甚至让沈易打了个冷颤,但随后女帝又吐出了一口气缓缓道:
“…嗯。”